劉天賜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你都聽到了?”
“嗯。”來人輕輕應了一聲,緩步走到劉天賜身邊,攏了攏耳鬢的短髮,幽幽道:“從我進血獠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把自己封存了起來,其實你沒必要這樣。”見劉天賜不答話,來人繼續道:“我是這羣新隊員中對你的過去最瞭解的人,這點你總承認吧?”
劉天賜微微一笑,道:“譚靜,怎麼想到說這些?”
“天賜,你不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很不適合帶領這支年輕的隊伍嗎?”天使仰頭看着劉天賜的眼睛,似乎想從裡面讀出點什麼,可惜除了平淡還是平淡,這讓天使非常的失望。
作爲一個戰隊的醫護人員,在她進入血獠以後就天天和醫生泡在一起,除了必要的訓練以外,天使付出的要比其他人還要多。因爲醫生告訴他,除了正常的醫療救治以外,作爲一個合格的戰隊醫護人員還要充分了解隊員的心理變化。每一次殘酷的戰鬥總是會在士兵的心中留下難以癒合的傷口,對戰士的心理和精神都是嚴重的打擊,而這樣精神上的創傷並不是藥品能夠治療的,需要的是醫護人員的安慰引導,疏通他們心中的壓抑感和罪惡感。
不得不承認劉天賜傷的很重,整整四年時間他都無法走出這個陰影。即便是身邊很多人都在開導他,但是他還是很難釋懷。
這是必然的,無論換了是誰,都無法承受在兩天的時間裡失去所有的戰友,那種悲傷、壓抑、糾結、無助、恐慌等等所有的負面情緒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爆發,就算是神,也難以承受。
劉天賜硬挺了過來,憑藉的是什麼?憑藉的是信仰,甚至可以說是對國家的一種盲目崇拜。他是一個戰士,不是政客,從他拿起槍的時候他就自然而然的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衛國家的利益。
這樣的戰士是孤單的,他總是在無私的奉獻着,卻將自己的一切深深的隱藏了起來。其實他也很努力的去做了,也想走出這個陰影,可是當他看到自己身上的紋身,看到胸前的吊墜,以往的一切就如電影片段一般在他的腦海裡晃過。
拔下耳朵上的煙叼上,劉天賜默默的抽了一口,淡淡道:“譚靜,我放不開。真的,我放不開,每當看到你們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我就會想到在將來的某一天會失去你們其中的一個或是更多,我就無法敞開心來面對你們。”
“我明白你的感受。”天使上前一步挽住了劉天賜的小臂,幽幽道:“大家都說訓練的時候,你是最狠心的,但是我明白你怎麼想。正因爲你不願意失去他們,所以纔會嚴格的要求他們,不是嗎?”
“是啊,我不在乎大家怎麼看我,我只希望他們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多一份生還的機會。我甚至願意大家都恨我,只有這樣才能激發出他們的傲氣來超越我。如果沒有人願意充當這個黑臉,那就由我來做,我只希望他們能完整的走完這段軍旅生涯。沒有任何遺憾的走完。”
劉天賜默默的說着,卻不知樓下的食堂裡早已經沒有了聲音,不知什麼時候所有人都悄悄的來到了陽臺下方,而他那平淡的聲音卻一字一句的刻進了衆人的腦海裡。
野貓張開雙臂將沉默的朱雀和童樺攬進了自己的懷裡,而雷霆和導彈的手卻緊緊的扣在了一起。雷爆叼着煙,目不轉睛的盯着仰頭沉思的老鷹,水鬼卻蹲在地上用他隨身攜帶的三棱軍刺有一下沒一下的劃拉着地面。
“你知道嗎?我不敢對他們投入太多的情感,我怕在他們犧牲的時候會崩潰掉。從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他們都是好樣的!”伸手彈滅菸頭,劉天賜輕輕的擦拭着口琴,繼續道:“有人說好男不當兵,我劉天賜當兵前也是個痞子,一個被學校開除的問題青年。他們呢?呵呵,我看也就你稍微正常點。”
蛐蛐聽到這裡忍不住“噗”地一聲差點笑了出來,卻被飈血狠狠的拍了下腦袋,正待發作,卻看到飈血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用手指了指頭頂。
“他們是一羣痞子,吊兵,油子。在地方上就是個混混,太保,流氓。他們連狗都嫌棄,可是我不嫌!因爲他們現在是軍人!他們扛着槍,冒嚴寒、戰酷暑,保衛的卻是那些曾經指着他們脊樑骨謾罵的那些人,難道他們不偉大?”見天使沒有說話,劉天賜繼續道:“所以他們必須要活着,好好的活着,完整的活着!他們應該穿着筆挺的軍裝,佩戴着軍功章回到自己的故里,用這一切告訴曾經看不起自己的人,我是一個值得尊重和敬佩的軍人!”
“那你就更應該走進他們的內心!而不是爲了保護自己遠遠觀望!”譚靜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幾度:“天賜你是團長,你是我們的支柱。作爲一個領袖,我們需要你的愛護關心,你應該讓這支隊伍緊緊的團結在自己的周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彷彿一盤散沙。”
“散、散沙?”劉天賜勉強的牽牽嘴角,不可置信道:“怎麼會,你沒看到他們現在相處的很好嗎?互相幫助,互相扶持,互相……”
“你認爲這就是凝聚力嗎?你認爲你只要搞好訓練就能讓他們在戰場上有了保命的本錢嗎?血獠的魂在哪裡?血獠的血性在哪裡?血獠的主心骨在哪裡?”
“你口口聲聲說要讓他們完整的從戰場上回來,可是這樣一支沒有軍魂,沒有生氣,沒有領袖支撐的隊伍會有戰鬥力嗎?如果是這樣,他們怎麼可能會完整的回來?這麼膚淺的道理我這個小護士都懂,難道你不懂嗎?”
面對天使的嚴聲質問,劉天賜無言以對,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看到劉天賜沉默,天使的語氣也緩和了些:“一直以來你總是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推,你覺得虧欠了太多的人。正因爲這樣,你在九處的時候纔會衝在戰友的前面自告奮勇的做了人質。難道不是嗎?可是你卻沒有想到,你忽略了身邊許許多多關心你的人。犧牲的戰友如果知道你這樣的想法,估計他們也會難過吧。”
兩人都沉默了,周圍的氣氛顯得有些壓抑。良久,劉天賜才幽幽道:“或許……我真的錯了。”
“嗯?”天使疑惑的看着劉天賜,想不明白爲什麼他突然會這樣說。
見天使疑惑,劉天賜笑了笑,拿去口琴繼續吹了起來。悠揚的口琴聲飄出了很遠,樓上樓下的人都默默的聽着,直到一曲終了。
“你說的很對!”劉天賜看了天使一眼,翻身跳下圍欄,漫聲道:“我是一個軍人,我應該直面生死!我是血獠的團長,我就是血獠的魂!血獠的軍魂!我劉天賜是狼,血獠就是一羣狼!我劉天賜是虎,血獠就是一羣虎!我們桀驁不馴!我們嗜血成性!”
轉身仰望夜空,劉天賜的語氣中凸顯着豪邁:“只要我們共同努力,我們就能成爲最強大的隊伍,讓敵人談血獠色變,見血獠喪膽!我也應該真正的振作起來,肩負起自己應當肩負的責任,你說對嗎?譚靜。”
“這纔是值得我敬佩的男人,早點休息吧。”天使緊了緊握着劉天賜小臂的手,轉身往樓梯走去。
劉天賜點點頭,重新仰頭看向夜空,良久後,這才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連續側了幾個身,劉天賜卻絲毫沒有睡覺的意思,天使的一番話讓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職責所在,也讓他們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麼,一想到手底下那幾十杆風華正茂的鋼槍,劉天賜就覺得自己肩頭的擔子很沉很沉。
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樓下傳來了一聲怒吼:“血獠!!!”
“怒嘯!!!!”
“立正!!起誓!!!!”
“我將以我的鮮血!染紅這面戰旗!”
“我將以我的鮮血!!!染紅這面戰旗!!!”
“我將以我的生命!捍衛它的神聖!”
“我將以我的生命!!!捍衛它的神聖!!!”
“用戰歌洗滌邪惡!!!用刺刀粉碎污濁!!!我就是人民的護衛者!!!我就是炎龍帶血的獠牙!!!”
聽着慷慨激昂的宣誓聲,劉天賜艱難的嚥了下口水,將自己的腦袋深深的埋進了被窩。
“老班!!!雄起!!!!”
“老班!!!我們挺你!!!”
“喀嚓!喀嚓!老母雞變鴨!”
“日!你這算什麼打氣的話?一邊去,破壞氣氛,真是!”
“老班!!明天有種來十公里!!來!大家吼他!!”
“有種就來十公里!!!我們大夥跑死你!!!”
“大半夜鬼叫個毛啊!還讓不讓我們後勤組睡覺了?都不想吃早飯了是吧?”
“真是一羣王八蛋!”劉天賜擦了擦快流進耳朵的淚水,忍不住暗罵一句,把自己的腦袋埋的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