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藍嘉欣是在從濟南到北京的高鐵上,封閉的空間沉悶的像發酵了的餵豬水。
兩邊的城市急速後退,半個小時後,多數人疲憊的睡去,這時,我注意到我的鄰居,她長相甜美,像皇宮裡的小公主,她在看一本書,我也在看一本書。
她在看林徽因的《你是人間四月天》,而我在看《君主論》。
民國最幸運的女子就是林徽因,她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說: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你是夜夜的月圓
只有被很多人深愛着的女人才能寫出這麼暖的愛,才能看得見這一樹樹花開。但是這年頭的花樣年華女子,都忙着找工作找房子,努力的拼了命的想要在北京生存下去,來證明一紙畢業證的用處,那樑間的呢喃,成爲最奢侈的東西。北京的出租房多爲閣間,連窗戶都沒有呢!
真是疲倦,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收起書本,開始歇睡。今早剛幫老闆交完一審庭審材料,昨晚在賓館熬夜趕出來,自從上了清華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二十多分鐘後,我隔壁的女孩還在看林徽因,她掀到《深笑》,我仰頭翻翻白眼,我的天。
她笑,很像范冰冰演《星光燦爛豬八戒》中的老鼠精時候的樣子,大大的眼睛,毛茸茸的頭飾,一笑,整個春天都明媚了起來。
她很友善的問我,“你也看過林徽因?”
“嗯!”我點頭,非常認真的跟她說:“我可以背出整本《你是人間四月天》”
“真的?”她驚歎,兩隻水潤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睫毛又卷又翹,如遇知己般欣喜。
我眯着眼睛,嘴角輕挑,這麼天真,可恥!
“我姓藍,叫藍嘉欣,姐姐你呢?”她閉着眼睛,仰頭看我,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打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片好看的眼影。她握着我的胳膊,與我親暱。
萍水相逢,我自不會多理。但這個看着也不小的年紀,卻如此的天真,她一定來自於一個富貴的好家庭,在社會這個大染缸中,只有好家庭的孩子還保存的如此天真和美好。
“藍?我記得有個小說裡的男二也姓這個!我叫鹿呦呦。”我保持面部微笑和身體直立,以防身體自我防禦系統自動和別人保持距離。
“真的嗎?快講講。”她很高興,起勁的問。
“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本該是女主的夫君,女主卻愛上了別人,男二爲了成全女主和男主,受了千年的折磨,並孤注一擲,放棄了投胎轉世的機會,把自己生生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好人,一個壞人。可是女主還是沒有愛上好人的男二,好人的男二爲了阻止壞人的男二傷害女主,親手幫助女主和男主結束了壞人的自己,灰飛煙滅。”我淡淡的說。
wWW ●тт kǎn ●c○
“嗚嗚——”藍嘉欣假哭,吸吸鼻子,“好可憐的男二,我最喜歡小說裡的男二了,他們一定會遇到比女主更好的人。可是這個男二連再世爲人的機會都沒有了。”
“嗯!”我點頭,安慰公主殿下。
“呦呦,你還看過哪些故事?給我講……”藍嘉欣晃着我的胳膊問。
“講什麼講,煩死了——”後座一個男子粗着嗓子大吼,分貝驚醒了周圍所有人。
小公主羞紅了臉,站起來對後面的男生小聲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從座椅縫隙中看了那個肥胖的長滿鬍子看不出真實年齡的男生一眼,見他在藍嘉欣道歉後也沒什麼表示後就懶得理這事了。靠在後背上,繼續歇睡。
短短的十幾分鍾,我竟然還做了一個夢。十九歲那年的那個堅持不懈給我寫信的男孩,他曾經那麼愛我,約會的時候,他的目光永遠眷戀在我的臉上,我不看他也知道他一定在看我,深情且執着,那時,我的笑容一定比校園裡的玫瑰都綻放的漂亮。可是後來,他還是背叛了我。這麼愛我且背叛了我,和我最親密的閨蜜走到了一起。夢中,還是最開始的樣子,我每週一固定收到他的情書,甜蜜且欣喜。
列車快要到站了,車廂開始吵鬧起來。醒來後,夢裡的笑容還未散去,心裡的惆悵已升起,我忘了他的樣子,忘了他的姓名,卻還記得他曾經執着的給我寫的情書。
恐怕即使忘了曾經的模樣,那時還是深深地愛過他吧!所以恨才遲遲未散。
“真沒想到在高鐵上還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我以後還可以跟你聯繫嗎?”她問的如此誠懇,她那種活力與誠意幾乎讓人窒息,我無法拒絕。
“當然可以!”但是我沒說聯繫方式。
她掏出粉紅色的外殼的蘋果手機:“請說,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她真是不懂得何爲客氣,打開添加朋友,就看着我。
我只好老實交代。
車到站,我只有一個黑色的旅行書包,我注意到她用整套的路易威登當箱子,真是一個有錢人!
由於這次出差可報銷,我難得土豪一次準備打出租車回學校,藍嘉欣拉着行李箱跟在我身邊。
“喔!”一大堆人聚集在等車處,而我所能看見的只有滿臉抱怨的人們和揚長而去的出租車的背影。
藍嘉欣問:“沒有人來接你?”
我搖搖頭。
“來,搭我家的車子。”藍嘉欣一邊拖着箱子,一邊拖着我過去。
加長版林肯旁邊,一個女傭黑色褲子,白色上衣一絲不苟的站在司機旁邊,看到藍嘉欣,臉上堆滿笑容,幫她接過行李,放入車廂。這下可好,鹿呦呦出門遇貴人了!
“李伯,我們先送嘉欣回家。”藍嘉欣幫我取下書包,放進座位裡。
心中千願萬願,我嘴上卻要推辭:“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我住在海淀區。”
“小姐!”女傭不贊成的看着我,“這位是?您家住哪裡呀?”
我得體的笑,清晰吐辭:“清華大學學生宿舍,不知道跟嘉欣順不順路。”
“順路,順路!”女傭笑的諂媚,皺紋都出來了,“既然是小姐的朋友,就算是不順路送您一個女孩子回家也是我們應該做的!”
我知道,在我還是清華研究生期間,全社會都會因爲我身後的清華而對我另眼相看,僅僅,是在我在校期間而已。
司機開到我宿舍門口,嘉欣與我擁抱道別,女傭還堅持幫我把揹包提上宿舍樓,我婉拒,自己爬樓梯。
到門口就累垮了,整張臉掛下來。我想,如果我擁有嘉欣一半的那麼多,我也可以生活的很愉悅。
打開門,宿舍沒人。我疲憊的躺在牀上,給我老媽回電話。
“媽!”
“寶兒——”我想,只有真正把我當做寶兒的人,纔會喊出這麼悠長的語調吧!
“案子辦完了嗎?”老媽問:“你好好跟着王扒皮幹,就算他整天罵你你也要忍着,將來他手裡漏下來一件案子給你,你這一生也就熬出來了。當初你非要報Z大的法學專業,媽也不懂,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一直都是年級前幾名,我就盼啊盼,終於等到你上了重點大學,以爲將來就有着落了,沒想到,學校不包分配,而你的專業就業這麼困難……”
“媽——我上次回家看到你有好多白頭髮了。”我哽咽着,努力保持平時語調,不讓老媽聽出來。
“快五十歲了!”老媽笑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懷上你了,你要不是還在上學,早就該嫁人了。瞧你那樣子,再不鍛鍊,游泳圈都能救人了。”
“哪有這樣說自家閨女的,我到底是不是您親身的呀?”我抗議。
“快樂嗎?”老媽放低了聲音問。
我搖頭,手機從我耳邊溜到枕頭下面。撿起手機,繼續跟老媽說到:“大二以後,我就不太想這個詞了,快樂也好,不快樂也好,生活總歸都是要繼續向前走的。”
“男朋友呢?”老媽調笑到:“這又是第幾任了?”
“你們這些老人總是喜歡問這種事。”我利索的給手機充上電,帶上耳機,跟老媽接着聊:“有一天,我真的結婚了,一定在湖北電視臺高調宣傳,然後在登報紙整整一版,這樣,老媽和七大姑八大姨也就曉得了。”
“寶兒——我想你了!”老媽突然說。
我愣住了,自從爸爸跟別人結婚而拋下我們後,老媽爲了養我,一直是聚少離多,我一直以爲老媽和我一樣都是感情薄涼的人,沒想到有一天,想這個詞會從老媽口中聽到。
“對了,你爸讓我告訴你,你弟弟要結婚!”老媽猛然提高了聲音。
“他不是我爸,媽,不管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你只有我,而我也只有你了!”
“寶兒,他始終還是你爸!”
“好了,我好累,先去洗個澡,明天還要繼續上課呢!”我不喜歡任何人討論那些放在角落裡的事情,每當我認爲自己已經強大到足以掩藏那些不堪的過往的時候,那些事總會被拿出來,血淋淋的低落在我的心頭。
“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照顧好自己!”
“嗯,知道了,您也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