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在嚴莫寒身後走出門的夏木晚儘量將腳步放輕,逐漸的與他拉開了距離。根本就摸不清楚嚴家大少爺陰晴不定的脾氣的夏木晚決定自己還是與他保持足夠的距離纔好。
可是嚴莫寒卻似有話要說,站住了身,在洛塵莫名所以的神情中頭也不回的開口:“今日可真是託了你的福,孃親才這麼簡單的放我離開。”每日裡莫不是要等到蕭然前來回稟事宜才放自己離去,絮絮叨叨總是說不完的話,問不完的問題。
看着前面男人料峭孤冷的背影,似乎又可以看到他身上所散發的旁人勿近的冰冷寒氣。夏木晚往後退了兩步,開口:“今日應該是我託了夫君的福,方纔這麼快便聽完了母親的家訓。”不是沒有一點怨氣的,尤其在一個女子對男人有所期待之時。
“我說了你不必叫我夫君。”嚴莫寒鬆開洛塵的手,語氣中已經帶了些怒氣。
“可我是你的妻子。”淡淡的話語聽不出任何波動,卻偏偏將對面之人的怒火勾動的如波濤般洶涌席捲而來。
“夏木晚!”
看着他憤然的轉過身,知道自己避無可避、更是不能避開的夏木晚只能雙手緊握,等着嚴莫寒筆直地向自己走過來。每當嚴莫寒生氣的時候她便總是有種錯覺,或許眼前的這個男人並不是瞎子。他總是能很準確的抓住自己,知道自己臉在何處,手在何處。
這樣的人,爲什麼會是個瞎子呢。
將夏木晚的手緊緊攥住,嚴莫寒方纔冷冷的一笑,卻聽到身後傳來很是低沉的聲音。
“大少爺,大少奶奶。”
停頓了片刻,嚴莫寒將夏木晚的手輕輕鬆開,談笑如常的迴應:“蕭管家,你來的倒真是剛剛巧。”哼了一聲,“莫不是這家中發生個大事小情都可以在第一時間便見到蕭管家的身影。”自己說完卻先惱了,叫一聲“洛塵”便想離開。
蕭然完全不受任何影響,站在一旁讓開路,自顧自的把話說完:“大少爺可是忘記了,我每日裡都是這個時間去向大太太回稟事宜。”對上嚴莫寒越發冰冷的臉龐全當做沒看見,“這條路不過是去主屋的必經之路,大少爺想的多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將嚴莫寒徹底惹怒了。洛塵本已經拉起他的手,卻發現今日的大少爺並沒有隨着他走回去的意思,反而狠狠攥緊了他的手,緊到他自己的手都有些微的顫抖。
感到不知所措的洛塵看了看同平日裡一樣滿臉恭順的蕭然,再探出頭去看了一眼注視着這一幕卻平淡如水無驚無感一般的夏木晚,徹底的失了主意。
脣角上揚,面孔放柔和,嚴莫寒轉回身對着夏木晚的方向伸出手:“木晚,過來。”
還要再玩什麼嗎。夏木晚眼簾輕垂,幾分縱容一般的將自己的腳步挪到嚴莫寒的面前,擡起手放入他的掌心。
仿若對夏木晚這麼聽話感到很是滿意,嚴莫寒這次只是輕輕虛握住她的手,甚至有些刻意的躲開了她手指尖的燙傷。略有些頑童般調皮的笑容,聲音都是輕快的:“真不知我今夜還睡書房,明日裡會是個怎樣的情形。”話未說完便已經笑的臉上滿是少年般的跳脫飛揚。
夏木晚自然知道他這樣做等待着自己的結局只能是唯一、極端不利的。但是面對着這樣一個只隨着他自己的心意走,喜怒不定的人,最終也只能擡起頭,聲音平和中帶起一絲笑意:“看來木晚只能趁着今夜趕忙找出一道更加難猜的謎題纔好。”
一句話說完,就連夏木晚自己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愣了片刻,嚴莫寒一瞬間流露出一絲真正的詫異神色,撲哧一笑,輕輕笑着叫洛塵。在所有人都有些莫名不解的目光中,嚴家大少爺拉起小書童的手,走開幾步又一回首,很是開心。“今晚我便找娘子去詢問這道難題。”
心裡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夏木晚只能轉過頭,看着兀自在牆角花開爛漫的鳳仙輕輕綻開微笑,當真是好,花開不知憂愁。
陽光都打不進這青磚黑瓦的古老走廊之中,恬靜柔美的女子卻似自身散發出月華,水墨淡彩勾勒幾筆便已經是她的風華,直融進這煙雨朦朧的水鄉小鎮之中。
低下頭,垂了眼,蕭然聲音依舊恭敬:“大少奶奶若是無事,恕蕭然先行一步。”
“怎麼會無事!”已經忍了整整一個上午的青玉見這裡只有蕭然在,終於忍無可忍的打開了話匣子,“我家小姐的手都燙傷了,這也叫做沒事嗎!”話未說完便尚自哽咽了。
蕭然卻連頭都沒有擡,只等了片刻如常開口:“既如此,蕭然派人去請位大夫來。”神態自然到這彷彿只是平常事。
“不用了。”夏木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不過是被燙出了幾個水泡,又沒有很嚴重,“可否麻煩蕭管家拿一些燙傷藥便好。這點小事都要請醫生,未免顯得我太過嬌氣。”從方纔便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看着自己,哪裡還能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
蕭然也無所謂,只是點頭應了。儘管耽誤了不少時間,走向主屋的身影仍是四平八穩的不急不緩。
“小姐啊!”青玉拽起夏木晚的手仔細端詳究竟傷得如何,一聲嬌嗔幾乎便要落下淚了。身爲夏家的千金,自己的小姐何時受過如此委屈。
看着青玉雙眼中盈盈欲墜的淚珠,夏木晚自己卻笑得雲淡風輕:“青玉今日可真是聽話,忍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多半句嘴。”真好,自己身邊還有青玉在。
撇了撇嘴,青玉纔沒有玩笑的心思:“小姐這麼千叮嚀萬囑咐的,青玉還能不記在心上嗎。不就是不說話,青玉知道輕重好歹的。”畢竟是當人丫鬟,就算什麼事情都不明白,聽話卻還能辦得到。
將手抽回來,轉身走向自己院中的夏木晚抿了一下脣。自己,要想個什麼樣的難題呢?
三日人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諸姑食性,先遣小姑嘗。——王建(唐)
“大少奶奶怎的還將夫人的話當真了。”廚娘王婆子最是個性情豪爽的,見夏木晚雙手手指都裹着繃帶便來到廚下親手做飯,大驚之下也不免哈哈大笑着解釋。
“這‘過三朝’不過是平民百姓家中才做的。您想啊,娶了個媳婦又不是當做菩薩供起來,這家裡的大小事情、洗衣做飯自然都是新媳婦一人給包了。她便是想不做卻也由不得她。”板起臉來好生打量了一番夏木晚,哎呦呦的笑着,“少奶奶您是多麼嬌嫩的人物,自小養在閨裡連二門都沒邁過的尊貴。這點子小事哪裡還用您來動手,豈不是笑掉了人的大牙。”
伸手在臉上虛打了兩下,王婆子是說什麼也不能讓人上之人的大少奶奶動手做羹湯的:“真若是讓您動了手,老婆子我可就真該捱打了。”
聽得身邊的青玉一聲哼,心下了然的夏木晚立刻伸手示意青玉不可放肆。輕輕柔柔的聲音讓人聽得就極爲舒服:“您老說的極爲在理,想必昨日娘特意吩咐下來也是這個意思。只是我畢竟是新媳婦剛剛過門,這老理總是要遵守的。不然日後人前人後不道是孃親真心疼我,卻只說我這個媳婦年輕不懂事忒輕狂,傳出去終歸不好聽。”
這個……王婆子卻是犯了難。眼睛在夏木晚的手指上幾番打量,一時間還真拿不定主意。其實這位新少奶奶在新婚當夜便得罪了大少爺是嚴府中人早就都聽說了的,何夫人爲此異常不喜也早已經是盡人皆知。只是今日一早卻又聽說昨天晚上大少爺主動進了大少奶奶的房。這兩個人莫名其妙的關係讓他們這些下人看的是雲裡霧裡,真是不知道該是奉承還是離得遠遠的明哲保身。
夏木晚卻也不着急,平靜的看着王婆子一人在那裡猶豫不決。反正時間耽誤了不過是何夫人的一頓白眼,動輒便使用家法訓斥丟的可是她何夫人的臉。
“退下去吧。”蕭然的聲音總是輕飄飄的突然出現,沒有人可以知道他是何時出現,又或者他已經站在那裡有多久,如鬼似魅的很是詭異。
有人發話就好說了,王婆子立刻放下手中的傢伙事兒,雙手搓着圍裙樂呵呵的便走到院門口。而那裡面已經聚集了嚴府中大半的僕人。看來嚴家大少奶奶親自下廚房確實是天大的新鮮事一件。
蕭然轉過身來,聲音也不見得有多嚴厲,低低的有些沉悶:“都沒有事情做,是嗎。”對着來不及作鳥獸散的衆人下了最後通牒,“我不想看到這個門口再有任何人。”
不用再說第二句,有事的、沒有事的,就連本該在廚房做事的王婆子並一干下手等人都退開得遠遠的。蕭大管家的威懾力可不是白放在那裡給人看着玩的。
“哦,說話好管用。”青玉見再無旁人,歡跳着站在蕭然身邊很是讚賞,“蕭管家,原本挺煩你這麼古板的。不過,很好用哦。”
什麼就很好用。蕭然只淡淡看了一眼這個從一見面就能被人看的透透的小傻丫頭,對着已經開始忙碌的夏木晚如常開口:“大少奶奶不必動手。”
“對啊,小姐,我來就好了。”青玉喳喳呼呼的跑進來伸手就要奪下夏木晚手中的菜刀。
“青玉你另有事情要做。”蕭然已經利落的將袖口挽起,完全以主人之姿接過了夏木晚手中的菜刀,頭不用擡,手中已經飛快的切瓜洗菜,順口繼續吩咐,“回房去將昨日我派人送去的燙傷藥取來,要見人便說大少奶奶的手傷還沒好就下廚,這下又要重新上藥了。說得越可憐越好,說的讓越多人知道越好。”
不過是一段話,手下已經開始處理生肉,蕭然見青玉只傻傻的看着他根本連動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皺起了眉:“怎麼還不去。”平日裡一個挺機靈的丫頭,突然竟犯傻。
醒悟過來的青玉連忙轉身跑過去執行任務,只餘下夏木晚一個人滿是驚訝地看着他。一個管家,居然對廚房裡的事情這麼精通。看他的樣子,這裡的事情果然是不用自己再插手分毫。
只是,很是不解。
“你爲什麼要幫我?”完全沒有道理。就連故意讓何夫人知道自己親手下廚致使手傷加重的消息都提前想到,並讓青玉大肆傳播開去。爲什麼會想的如此的周到。
蕭然很自然的解釋:“蕭然沒有保護好大少奶奶的嫁妝,很是愧疚。不過是賠罪而已。”
“那不是你的問題。”夏木晚心下一笑,果然是因爲這個。
“是不是我的問題,我心中自會定奪。”還當真是不討喜,蕭然自行說出這麼硬邦邦的一句便再也沒了聲響。屋中只剩難言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