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我依然不敢回憶父親臨終的一幕,因爲那是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每一次回首都會無情地撕開我對往事的記憶,我站在倫理和愛情的擂臺上,一次又一次地掙扎、對抗、再掙扎、再對抗……無論哪方獲勝,都會讓我體無完膚,我無法原諒自己,更無法釋懷。因爲我的任性和固執,在父親彌留之際,逼迫父親上演了一次又一次的逼婚大戰,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父親那顆護犢心切之心,父親用他最後的意識,最後的認知留下了我,用他認爲對的方式把所有的父愛給了我,也給我設置了一條讓我永遠無法逾越的屏障,用中國最傳統的倫理和最真實的父愛強行禁錮了我,也拆散了我和吳欣,狠狠地打碎了我那顆懵懂爛漫情竇初開的心,但是他不知道病患或許有法可醫,破碎的一顆心卻找不到醫治的方法,即便是十年後我終於踏着千山萬水走上孔雀東南飛的舊路,卻依然找不見那顆丟失的心……父親走了,吳欣走了,我的心也跟着去了。有人曾無數次試着喚回那顆丟失的心,但是固執如我,怎肯回首?
認識吳欣是在一個大型的招聘會上,聞名遐邇的跨國集團樂兒飲料也在招聘,面試會現場人山人海,吳欣是主面試官,不苟言笑地正襟危坐,旁邊還有兩個助理,而我是來面試市場部秘書職位的。帶着對白領不切實際的幻想,大學畢業後,我沒有按學校的分配進入工廠工作,而是主動放棄了指標,獨闖社會。我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在校時又報考了秘書專業,幻想着那些外企白領們的優越生活,於是我擠過層層人羣好不容易坐到了吳欣的對面。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人生的機緣是如此微妙,上天給每個人安排的一切都有着必然的因果,有的時候是機緣不到,有的時候只是無法參透。
我遞上自己的簡歷,靜靜地看着吳欣。一塵不染的白襯衣,灰色的斜條領帶,手腕上勞力士名錶透露出他的管理級別,略帶自來卷的黑髮映出微紅的皮膚,金絲邊的眼鏡後面隱藏着一雙不苟顏笑的目光,直接銳利,聲音很有磁性。看到我坐到他的對面,突然皺緊了眉頭,直視我的目光有一種漂緲。
“給你一分鐘,介紹一下自己”。從他的臉上我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我歪着頭想了想,
“已經過去20秒了”。他面無表情的說。
我忽然急紅了臉,一大堆背好的自我介紹,硬生生讓吳欣的催促給憋了回去。
“還有30秒”。吳欣擡起眼皮不經意地看了看我。
我從那隱藏在眼鏡後面的目光中看到了一抹質疑和嘲笑,我的固執和倔強在那一剎那升騰了起來,不就是自我介紹嗎,憑我堂堂一箇中文系高材生,又有何難?
“河大中文系,文可筆繪天下,武可市場殺伐,優則靜待號令,劣則無可挑剔!可以嗎?”我挑釁的看着吳欣,哼,
別說出口成章,就是七言絕律也難不倒本姑娘!
“文言文學得不錯”吳欣臉上範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重新審視着我,目光依舊讓人難以捉摸。
“你的口氣可真不小,你如何市場殺伐?”吳欣似乎故意在考驗我。
能來應聘市場部秘書,我當然做了功課。“市場,實則商品交易,需知已知彼,瞭解、調查、計劃、實施、監控、調整、總結。”聊聊數語,我已將市場運作進行了簡單精闢的總結。
吳欣似乎有點驚喜,前面無數面試人連說帶比畫,長篇大論的卻被我聊聊數語簡單概括,面無表情的臉上透出一絲滿意,但快得稍縱即失。
“你不像是學中文的,爲什麼來應聘這個崗位?”
“知名跨國集團,世界第一大飲料品牌,還有比這個更好的理由嗎?”它是無數年輕人的夢想,而我也不能免俗。
“Please introduce yourself in English.(請用英語介紹你自己)”當吳欣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提問我的時候,我有如當頭一棒。鼻尖冒汗,蒼天啊大地啊,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是中文系,不是外文系,大學四年,我連個英文書都沒碰過,更別說這種標準美系英語對話了,雖然能聽懂,但是讓我用英語把“文可筆繪天下,武可市場殺”,這些話翻譯出來,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啊!我感覺他是故意在爲難我,故意在挑刺讓我落敗……但是這麼多人在現場,我不能就這麼繳械投降啊?這麼簡單的英文介紹如果我都不能對答,如何進入外企工作啊?怎麼辦?可是我這四年早把英語還給老師了,唉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一向自命清高的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輕易放棄啊,我努力隱藏着自己的促急,急中生智用不太流利的英語說道:“Sorry,I learned Chinese,English is not good.”
“你很聰明,你的聰明掩蓋了你的不足。”吳欣盯着我面無表情地說道。
“三天內,會通知你。”我看着吳欣冷峻的臉,努力想從他的表情上尋找些確定的端倪,但是那張略有滄桑的有些曬得微紅的臉龐,始終是那麼冷靜理智,讓人找不答案。
我擠出擁擠的面試人羣,長長出了口氣,媽呀,還好本姑娘機智,要不今天可出醜了。這時同來的同學也是我的好閨蜜吳麗珍一把拉住我:“小姐,你真行,剛纔我都差點被你嚇住了,還好你反應夠快。”
“媽呀,別提了,嚇得我出了一身汗,這英語說得我自己都感覺蹩腳,好歹是對上了,也不知道行不行。”
就在我和麗珍嘰嘰喳喳交換彼此面試戰果的時候,忽然有人遞來一張名片,海洋國際期貨經紀公司。“你好,你們瞭解期貨公司嗎?”我們倆茫然地
看着來人,淡藍的襯衣,1.80米以上的個頭,清瘦精明,沒有打領帶但是依然不影響來人的幹練。
“我姓蔣,是期貨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剛纔看了你的面試,你的應變能力很好,非常適合在期貨公司工作,你們可以考慮一下,如果你們願意來的話,可以先從前臺坐起,熟悉後可以晉升報單員崗位,前臺的月薪是500元/月,報單是800元/月。但是有夜班,因爲我們做國際期貨,和美國那裡有時間差,所以晚上工作到凌晨四點才能下班,一個月一倒班。”
500元每月,沒聽錯吧,20多年前月薪500元在雲陽這種三線城市算是高薪了,至少比工作半輩子的父母工資還要高。吳麗珍暗中拉了拉我的手,不動聲色地問:
“可是我們並不懂期貨啊,甚至期貨是什麼都不知道。”
“沒關係,進入公司會有顧問進行培訓,如果悟性好的話還可以轉做經紀人。”
“可是我們不用面試嗎?”
“你們剛纔不是面試過了嗎?重複的面試沒有意義,期貨公司講的是效率,一秒之差就會讓客戶損失過億,我想問的問題,他們都替我問了。我在旁邊已經觀察你半天了。你很冷靜,如果你想加入到一羣年青人中,感覺不一樣的青春澎湃,就來期貨公司看看這羣年青人是如何激昂人生的。”蔣主任有一種捷足先登的感覺,談話也很有煽動性,和吳欣的冷靜理智完全不同。我忽然有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感覺,對蔣主任這種坐享其成式的招聘方式頗感意外,原來一場招聘都可以演變成公司與公司間的腦力爭奪和效率PK。這個社會真的是個競爭的社會。
我很遲疑,進入樂兒那樣的跨國公司是我的夢想,但是今天上千人的面試場面讓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最多也就是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而且月薪並沒有期貨公司高,海洋期貨給出的待遇十分吸引人,如果錯過海洋,樂兒如果落選,那兩個機會都會錯過,看到我的猶豫,麗珍一把把我拉到一邊,“大小姐,別想了,你能確保你一定進樂兒嗎?再說那個面試你的傢伙擺明了有點故意刁難你,就算進去了,像他那樣的魔鬼領導你能保證你有好日子過?現實點,期貨公司也不錯,這在雲陽可是萬里挑一的高薪啊,你還猶豫啥?”我心裡還有些不捨,但是對於剛纔的面試我確實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像剛出校門的我並沒有太多閱歷,對自己的行爲沒有自信準確的判斷,於是我妥協了。
“你們明早8點按名片上的地址準時到公司報道,帶上你們的相關證件和照片。”
事情總是那麼出人意料,本是衝着樂兒去的,結果陰差陽錯地進了海洋。我以爲自己和樂兒的緣份終止於蔣主任的出現,但是天意總是那麼的不可捉摸,原來我和樂兒的緣份、和吳欣的緣份纔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