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亂中看看飛飛,她急得直跳,連連擺手,示意我趕快逃跑。她哪裡知道,她媽的手勁實在太大了,在她的魔爪中,我簡直就是一個柔弱的小雞。
“媽!我壞蛋!我最喜歡偷吃白糖!”反正我豁出去了。
她突然放開了我,然後,慢慢的把我的臉扳過來。她的眼神變得柔和異常。她撫摩着我的頭髮,呆呆的看着我。
“真的是你,小鴨子?”她喃喃的說。
“小鴨子就是你的名字!”飛飛匆忙說。
“媽呀!當然是我了!您看,您給我取的什麼名字啊?”我幾乎哭出來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小鴨子?”
“您這哪是做夢啊?您瞅瞅,估計您都把我的脖子掐紫了!”我說。
她突然抱住我號啕大哭:“孩子!你想死媽媽了!你不知道,這麼多年,我是怎麼過來的!”
我用力的揪揪鼻子,也沒擠出什麼眼淚:“媽啊,我知道您難過,這不,我都回來了,您還哭什麼?”
她破啼爲笑:“是啊是啊!回來就好!你跑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去偉大的首都串聯去了?”
“知兒莫若母啊!我是去北京了,我還見到了偉大的領袖毛主席了!”我興奮的說。
“啊?真的?太好了!他老人家還好吧?我知道你又沒做作業,但是,我已經原諒你了明天你要把主席的指示講給我聽聽……”她興高采烈的說。
“沒問題,但是,媽呀,以後不准你叫我小鴨子,人家好歹也是革命小將啊……”
我扭過頭,看見飛飛正眼淚汪汪的衝我微笑着。
好不容易把飛飛她媽哄睡了,客廳裡就剩我和她了。我環顧着四周,裡面的傢俱陳舊而破爛,五斗櫥上的一個座鐘發出刺耳的聲音。我終於明白爲什麼飛飛不願意帶我到她家了,我也終於看懂她眼眸中那揮之不去的淡淡的哀傷。我和她整理着客廳,有這麼一瞬間,我感覺這裡彷彿就是我在尋找的一個家。我轉身的時候,看到飛飛正凝神的看着我。
“這麼晚了,睡覺吧。”她拉着我的手,向裡間走去。
我笑了一下,我感覺自己的語氣很不自然:“啊,是該睡覺了。”
這應該是她的房間,整潔而溫馨。牀頭的牆壁上掛着她的劇照,而枕頭旁邊躺着一個玩具熊。我發現,她的牀頭櫃上還摞着一排摺紙的小巧的五顏六色的垃圾盒。我和她並排坐在牀上。我感覺自己的喘氣聲很大。她也低着頭。
“這就是……閨房?”我笑了笑。
“怎麼?是不是……不好?”她輕聲說。
“不是,我是想,我一個臭男人,不要玷污了這裡的雅緻。你們應該還有一個房間吧?”我說。
“那個房間,現在還沒牀墊。”她說。
“我這個人,睡覺的時候毛病很多的,比如,打呼嚕,磨牙,說夢話……相當相當可怕的!我主要是怕吵得你睡不好覺。”我羞澀的說。
“你這個人怎麼?”她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不悅。過了片刻,她燦爛的笑着說,“我也磨牙也打呼嚕也說夢話!”
我瞪着她看了半天:“哇哇!你這個同志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呢?你知道嗎,你這是引狼入室啊!難道你就不怕嗎?”
她莞爾一笑:“我怕什麼?我一聲大叫,我媽就會衝過來,你就不怕她掐你脖子?”
我想了想,說:“我怕!……你不會真的叫吧?”
她沒說話,轉身上了牀,背對着我躺下。我嘆了一口氣,也上了牀。我發現牀上只有一個枕頭一牀被子,我小心翼翼的躺下,背對着她,然後,把被子拉上來。
“唉,老了啊,腎虛啊,想犯錯誤都沒本錢啊。”我哀怨的說。
我感覺她的脊背輕輕的顫抖了幾下。我知道她在笑。整整一個晚上我都沒睡着。我的脊背就這樣緊緊的貼着她,而我腦袋後面就是她的腦袋。房間裡彷彿有一陣柔和的風在吹拂,她柔軟的頭髮似乎在我脖子後面輕輕的擾動着。還有一陣人體的好聞的氣息。一股致命的騷動。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早晨我幾乎和她同時起來了。我們面無表情的走到客廳,一句話都沒有說。我發現她媽已經把早飯準備好了。
“飛飛!小鴨子!看看,你們又起來晚了!”她嚷嚷着。
“不準叫我小鴨子。”我沒精打采的說。
“哦哦!忘了忘了!趕快吃飯,吃完了快去上課!”她說。
我們坐了下來,我偷偷的看飛飛。她沒理我,只是埋頭喝稀飯。
“哇!你沒睡好啊!眼圈都是黑的,象個熊貓!”她媽媽突然大叫起來。
我嚇了一跳,飛飛也吃驚的看我。
“哇哇!飛飛!你也象個熊貓!”她媽媽再次驚叫起來。
我順利的搬到了飛飛的家裡。名義上,我是開始充當她那個名叫小鴨子的哥哥。我來到她家的時候,她已經把另一間房間整理得乾淨而明亮。我發現她甚至還爲我安了一個暖色調的小窗簾。雖然裡面的一切都有幾分脂粉氣息,但是我依舊喜歡。當我攤開四肢躺在小牀上的時候,我認爲我已經找到了下輩子的歸宿。
我什麼也沒帶來,除了我那個黑色的皮箱。她們不在的時候,我就打開皮箱,從裡面取出一個精巧的絨布袋子。裡面裝着8顆鑽石,其中的一顆有些分量。我擰開臺燈,小心翼翼的捏着它仔細的欣賞着。它折射出的光芒讓我感到心醉,我一直認爲,我應該把它鑲嵌在一個戒指上,然後連同什麼承諾戴在一個人的手指上。我曾經以爲這個人應該是小豆,但是,她很快就讓我大失所望。
她毫不含糊的背叛了我。當然,我也不曾信任過她。這幾顆鑽石是我在一單生意中吃了對方的。我沒有告訴過她。我知道這麼做的風險有多大,所以,我從來就不打算把這些東西兌換成金錢。此外,我的全部的家產就是幾件破衣服,以及一個精緻的玻璃菸灰缸。
當我點燃一支香菸,把它放在菸灰缸上的時候,有時候我就會想到小豆。是的,我不沒有完全忘卻她。是她給了一段血淋淋的記憶,給了我第一次戀愛的感覺,給了我對女人的最初的認識。但是,我更多的是想到了飛飛。注視着嫋嫋升起的輕煙,我彷彿看到那個名叫飛飛的女孩正在翩翩起舞。她旋轉着,而我的目光就這樣一直追隨着她。
“哇哇!小鴨子!你居然在抽菸!居然!”飛飛她媽突然出現了。
“媽……算了算了,您還是叫我小鴨子吧。”我嘆了口氣。
“在漫長的革命生涯中,各種威逼利誘無處不在,糖衣炮彈防不勝防啊!孩子,你可不能一失成千古恨啊!說說,是不是哪個黑五類教唆你抽菸的?”她表情生動的說。
“我的媽呀!您說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算了,不和您說這些了。抽菸怎麼了?抽菸有好處啊!我問您,毛主席他老人家爲什麼抽菸?還有朱老總鄧政委,你都說說。”
“他們?那是鬥爭激烈啊!”她思索片刻說。
“就是啊!我這兒也鬥爭激烈啊!再說了,爬雪山過草地都沒能耽誤他們抽菸,現在革命勝利了,咱老百姓還不能抽菸了?我剛纔正鬥爭着呢,您一打岔,得,我都不知道鬥爭到哪裡去了!”
“哎呀,你看看,我這幾天忘了讀書,覺悟立刻就下去了!”她羞澀的退了到門口,“晚上,你和媽再交流交流,啊!”
自從搬到這裡以後,有了飛飛和她媽的存在,我感覺我的生活中充滿着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色彩。飛飛顯然也遺傳了她媽的某些特長,比如說,在某些清晨,當我還在牀上酣睡的時候,我經常感覺她似乎站在牀邊看我。而當我睜開眼睛以後,發現她正背對着我幫我整理東西。這時,我通常輕浮的笑她:“怪不得去年一個算命的說我今年會遇到貴人,你看,我不但找了一個媽,還多了一個丫頭啊。”
有一次我終於找到她窺視我了。那時我正笨手笨腳的在衛生間裡刮鬍子。我突然從鏡子裡看見門縫裡出現了半張臉。
“幹嘛呢?沒見過男人刮鬍子啊?進來啊。”我大聲吆喝着。
她笑嘻嘻的擠起來:“還別說,我還真沒見過。”
“沒見過刮鬍子,還沒見過給豬頭拔毛啊?我記得你挺能吃豬頭肉的啊。”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