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耶走後,雲居雁在房中靜待結果。阿里耶已經說出了沈子寒所追蹤那人的藏身地點,所以雲居雁不難向他交待,只不過她更希望找出接應之人,弄明白他們爲何選在永州,選在她家的葡萄園。她不認爲一切僅僅是因爲老穆是吐蕃人。
那天晚上雲居雁睡得極不安穩,幾乎一整夜都沒閤眼。可惜什麼事都沒發生。第二天中午,她正與雲雨桐一起吃飯,見鞠萍匆匆進屋,脫口而出:“是不是抓到人了?”看到鞠萍的目光才意識到自己太沉不住氣了,轉念想起鞠萍故意表現出的焦急應該是爲了另外一件事。
經歷了上次的“談心”,雲雨桐對雲居雁雖稱不上死心塌地,心悅誠服,但也算堅定立場了。對鞠萍的欲言又止,她正想找個藉口退下,就聽雲居雁說:“三妹不是旁人,你就直說吧,是不是青杏的家人又來了?”
“是。”鞠萍點頭,“這次是她母親,她說……”
“你不必說了。”雲居雁一臉惱怒,憤憤地吩咐:“以後凡是她家的人來找我,全都給我打出去。”
鞠萍急忙應下不提。雲雨桐對雲居雁的反應有些詫異。思慮再三,她在飯後忍不住問道:“大姐,你一向待青杏極好,前些日子還命習嬤嬤去送銀子,今日爲何生這麼大的氣?”
原本雲居雁只是想借雲雨桐之口向別人證明,她已經厭棄了青杏,怎麼都沒想到她居然知道習嬤嬤去青杏家送銀子的事。她掩下驚訝,略帶不快地說:“本來我念在大家主僕一場。她又落下了殘疾,想照應一二的,沒想到她家的人居然貪得無厭。反正她早就不是我的人了,我幹嘛拿自己的銀子去填這個無底洞。再說她是犯了錯才被祖父攆出去的,與我何干。”
青杏何以被攆出去,雲家的人全都心知肚明。不過雲居雁這麼說了,雲雨桐也不好反駁,只能附和了幾句,隨即好奇地打探:“大姐,你剛剛說抓人。抓什麼人?”
“這個啊!”雲居雁神秘地笑笑,“以後你就知道了。”
“是不是和你假裝開馬場……”
“噓!”雲居雁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門外,暗示她隔牆有耳。見雲雨桐點點頭,並沒懷疑什麼。雲居雁壓低聲音說:“三妹,你怎麼知道我送銀子給青杏?難道又是二妹告訴你的?”
“這倒不是。”雲雨桐搖頭。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重要的事,和盤托出了經過。說是她們姐妹三人一起給雲輔做五色糕那天,雲惜柔讚美雲居雁心腸軟,順道提起了這事。
再次聽到六妹雲惜柔的名字,雲居雁心中的驚訝多過氣憤。雖然雲雨桐說雲惜柔講那件事的時候是在讚美她善良。但她可以肯定,凡是知道她送銀子給青杏的人。心中一定認爲她想用銀子塞住青杏的嘴,她根本就是心虛。
雲夢雙想當侯爺夫人,雲雨桐渴望一段美滿的婚姻,許弘文希冀飛黃騰達,她的父母,她的祖父,她的繼弟,前世的經歷告訴了她每個人的訴求,卻唯獨不能讓她看清雲惜柔的目的。至今爲止,她總是無目的地攻擊她。可依她看來,暫時她們並沒任何利益衝突。
很快,雲輔派來的教養嬤嬤到了。雲雨桐回自己屋子繼續抄書,雲居雁便跟着兩人學習看賬冊。一個多時辰後。鞠萍再次急匆匆進了屋子,說了句:“人已經抓到了,人贓並獲。”
雲居雁一聽,猛地站了起來,急問:“抓到幾個?”
“兩個。”
隨着鞠萍的回答,雲居雁的心臟不由自主加快了跳動頻率。“嬤嬤,父親要我好生處理這事。我想去看看。”雖是客氣的請求,但她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陳述着。不待兩個嬤嬤點頭,她已經走了出去。鞠萍和玉瑤急忙跟了上去。
此刻正是未時,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烈日下,雲居雁快步走着,汗水慢慢沁出了她的額頭。她忠心地,迫切地希望自己已經找到了雲家敗落的導火線。
“姑娘,二門外聚集了不少人,不如奴婢回去取面幕。”
“姑娘,既然人都已經抓到了,我們可以直接交給沈將軍審問。”
玉瑤與鞠萍走在雲居雁兩邊,一前一後勸着。
“都是莊裡的人,沒事的。再說我只是看看。”雲居雁一邊說,一邊加快了腳步。
“姑娘,不如請老爺派來的管事把人帶進來。”
“也好。”雲居雁停下了腳步,就見一個小廝匆匆跑來。
小廝跑得氣喘吁吁,結結巴巴地說:“大姑娘,王管事讓小的來告訴您,那兩個人都死了。”
“死了?”所有人錯愕。
雲居雁本想去確認屍體的,終究還是沒有勇氣目睹那樣的場面,只是讓鞠萍去問了情況,知道兩人是服毒而亡,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據說兩張包着砒霜的白紙就握在他們手心。
回過頭思量整件事。既然能抓到人,就表示讓阿里耶逼着老穆趕人,迫使他們現身是成功的,最後功虧一簣只有兩個可能,要麼他們一直把砒霜帶在身邊,要麼莊裡還有他們不知道的第三人,明目張膽地協助兩人自殺,甚至是殺人滅口。
雲居雁正想着哪一種可能性比較大,鞠萍帶着兩個管事進了屋子。之前她命他們去查死者的身份以及砒霜的來歷。
三人向雲居雁行了禮,其中一人答道:“回姑娘,兩人之中,吐蕃人名叫穆拉帝力,老穆一口咬定那人是他的表弟,是來探望他的。另一人名叫趙大宏,十年前來莊上做長工,籤的是死契。”
“死契!還是十年!”雲居雁從牙縫中嘣出這幾個字。今日如果是別人在此“人贓並獲”,以趙大宏這樣的背景,任何人都會懷疑,通番賣國的是雲家。
另一人見狀,接着補充:“小的剛剛已經命人分別去附近的藥材鋪問過了,近兩年他們都沒賣過砒霜。”
短暫的沉默中,雲居雁喝問:“只有這些嗎?那個穆拉帝力,他是第一次來永州嗎?還有趙大宏,他平日都和什麼人往來,有什麼嗜好,有哪些家人?”她知道自己只是在遷怒,可她無法控制自己。她恨自己想得不夠周全,沒有預料到“死無對證”四個字。
鞠萍想着兩個管事畢竟是雲平昭派來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輕聲勸道:“姑娘,您莫要着急。奴婢已經派人去通知沈將軍了,他或許知道穆拉帝力是什麼人。至於其他的事情,也正在打探中,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的。”
雲居雁沒有迴應她的話,只是怔怔地看着白瓷杯中的茶水。碧綠的茶湯上,一小片茶葉微微浮動了,掙扎着,最後緩緩沉了下去,消失在她的視線。
“姑娘?”鞠萍小聲喚着。
“沒事。”雲居雁搖頭,不知不覺中已經平復了情緒。前世她活得懵懂無知,這一世她決不能像那片茶葉一樣,努力了卻還是徒勞無功,最終消失無影。她深吸一口氣,平緩地說:“你們先去把老穆帶上來,我有話對他說,然後再去查探一下那兩人的具體情況。”
三人得令而去,與正欲進屋的玉瑤、撫琴擦肩而過。進屋後,玉瑤率先說道:“姑娘,奴婢已經命人把青杏的母親送回去了。在臨走前,她揚言,揚言……”
“揚言什麼?”
“揚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去。”
“姑娘不必擔心,她不過是想訛些銀子。”撫琴一邊說,一邊爲雲居雁的茶杯續了水,接着說道:“依奴婢看,她已經生出把青杏賣於人爲妾的心思,回去之後恐怕就會張羅。”
雲居雁點點頭,吩咐撫琴:“既然這事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就按着先前的計劃行事吧。只要青杏的賣身契到了我們手中,她便自由了。”
“姑娘,奴婢不明白,您爲什麼不直接買下青杏,卻要繞這麼大的圈子?萬一其中出了什麼紕漏……”玉瑤擔憂地看着雲居雁。
雲居雁看了撫琴一眼,撫琴收到暗示對着玉瑤解釋:“她父母兄弟知道是姑娘買下青杏,又會像以前一樣,隔三岔五向她要錢。現在,如果他們把她賣給‘江南商人’爲妾,以後青杏就不用爲他們做牛做馬了。”她口中的“江南商人”是她一手安排的。
聽着撫琴的話,想着雲居雁早前對雲雨桐所言,玉瑤突然鼻頭泛酸。“姑娘,您如此爲我們着想……甚至犧牲自己的名聲……”說着,她的鼻音越來越重。雲居雁公然撇清與青杏的關係,又命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趕走青杏的家人,如今莊裡人人都在說她冷血無情,不念舊情,不知感恩。葡萄園的事也是,她明明可以二話不說,直接把人趕走,甚至放火把葡萄園燒了,可她寧願被衆人在背地裡嘲笑她異想天開,也不願無情地一竿子打死,讓所有靠葡萄園爲生的人過不了日子。
玉瑤越想越感動,也越想越擔憂,忐忑地說:“姑娘,眼下這些事情,若是傳到沈大公子耳中……”
“傻丫頭,他遠在京城,一時間不會知道的,除非他找人盯着我。”雲居雁自嘲地笑笑。她相信,萬分厭惡自己的沈君昊是絕不會在意她的。
玉瑤聞言,正想說“人言可畏”,鞠萍突然折了回來,遞上一封信,說道:“姑娘,沈家三姑娘用八百里加急給您送來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