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輔的話讓雲居雁啼笑皆非。她從沒懷疑過祖父爲了雲家,願意犧牲一切的心,但——
雲居雁發現,此刻的情境與當初議婚時是一樣的。那時候他認爲沈家不願娶她,那麼她唯有讓雲夢雙代嫁纔是對雲家最有利的。而現在,他又覺得雲惜柔嫁給沈君燦就能幫她鞏固在沈家的地位。
不可否認,他或許確實爲當初的事情後悔,同時他對雲惜柔也確有幾分憐愛,但實質上,他只是固執地認爲自己纔是對的,他的忍辱負重纔是真正爲了家族。他一向把面子看得很重,此刻他恐怕認爲自己纔是最偉大的,犧牲小我,成全雲家。
雲居雁低頭思量,續而擡頭說道:“祖父,昨日發生的事……莫非是你覺得我做得不夠好,所以您不惜一切要讓六妹幫我?”她想知道雲輔到底參與了多少的環節。
雲輔把雲居雁的話回味過來,沒能忍住怒氣,重重一拍桌子,呵斥道:“你是在說,我故意遣走了你舅父家的侍從,又專程引了沈家的人去酒樓?”
“祖父,你剛剛說的話,不免讓我有這樣的揣測。”雲居雁心平氣和地陳述。見雲輔若有所思,她又道:“另外,您說,你知道三妹的小心思,可五弟他難道也知道嗎?您或許覺得昨天的事是天意,可您仔細想想,這真是天意嗎?”
之前雲輔也曾想過沈君燁爲何在那個當口出現。他不及細思,雲惜柔就哭着說,一切都是天意,當初在永州的時候,她對雲居雁不夠好,所以老天要她用下半輩子補償。
酒樓的事太過蹊蹺,再加上雲輔很清楚雲惜柔心高,沈君燦可是沈家四房的嫡長子,怎麼都比她現在的未婚夫強。之前他一直覺得雲惜柔只是抓住了難得的機會。此刻聽雲居雁這麼說。他不由地想到,雲惜柔讓他遣走侍從,又不要貼身丫鬟跟着,彷彿一早就知道沈君燦一定會出現一般。
他心中雖覺得奇怪。但對着雲居雁還是冷硬地說:“事到如今,有那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難道你想逼死你六妹不成?”
雲居雁輕輕抿了抿嘴脣,轉而說:“祖父,早上的時候你爲何突然去舅舅家接走了六妹?那時候舅母正與我說話,她好像有些不高興……”
“她不高興?”雲輔冷笑,“我不去接你六妹。難不成讓她不明不白死在你舅舅家?”
“祖父,您這話……”雲居雁微微攏起眉頭,“如果六妹真這麼不懂事,在親戚家做出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生氣的也應該是舅父舅母吧?”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雲輔心中更加地不滿,“難道我無緣無故還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不成?”
“祖父自是不會開玩笑,就怕有人居心叵測……”
“大姐!”雲惜柔“嘭”一聲推開房門,立在房門口看着雲居雁。淚流滿面,哽咽着說:“我知道大姐一向不喜歡我,我知道肯定是我做錯了什麼。惹您不快。我……我……我……”她一連“我”了三聲,見雲居雁只是遠遠看着她,她轉頭見院子的迴廊上有丫鬟在走動,哭道:“如今我唯有以死明志。”說罷往水井的方向跑去。
“快,快攔住她!”雲輔說着已經衝出了屋子。
雲居雁跟在雲輔身後,看着院子內的丫鬟死死拽住雲惜柔,而云惜柔拼命掙扎着。沈君昊和雲堇聽到聲響也走了過來。雲堇看着雲惜柔又尋死覓活的,不自覺地朝雲輔看去。見他一臉急色,他低下頭,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她怎麼說都是你的六妹。難道你真要逼死她不成?”雲輔不悅地斥責雲居雁。
沈君昊看院子裡有不少丫鬟,而云輔居然當着這麼多的人責罵雲居雁。之前他對雲輔尊重有加,不過因爲他是雲居雁的祖父罷了。他暗暗握住雲居雁的手,對着雲輔說:“祖父,既然您有家事處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聽着刺耳的“家事”二字。雲輔的老臉一下子就漲紅了。
沈君昊很想繼續說,雲居雁既然嫁給了他,就是他沈家的人,輪不到雲輔當衆責罵。看雲居雁對她搖頭,他很不情願地嚥下了這話,擋在她面前,直視着雲輔。
雲輔又羞又怒,可沈君昊並沒說什麼,雲惜柔當衆尋死覓活,也的確是丟了雲家的臉面。想着今日就酒樓的事,他必須先於雲居雁達成一致,纔好與沈家談判,他只能生生嚥下了這口氣,轉而呵斥雲堇,快去攔住雲惜柔。
雲堇得到他的命令,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水井邊。雲惜柔正愁大家的注意不在自己身上,看到雲堇過來,頓時哭得更傷心了,大聲說:“二哥,你讓我死了吧……”
“你鬧夠了沒有!”雲堇抓住她的手腕,使勁一扯,止住了她的動作。
雲惜柔吃痛,目光朝雲堇看去。雲堇從她不經意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恨意,以及她額頭的那一個包,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雲惜柔二話不說在他面前撞牆的畫面是那麼令人駭然。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天真少女。他下意識鬆開了手,四目對峙。
“快把她帶回來。”
雲輔的聲音驚醒了水井的二人。雲惜柔垂下眼瞼擦拭眼淚,隨即看到了自己白皙的手腕上那一道道紅痕。他刀子似的目光朝雲堇看去,心中冷哼:你不過是仰人鼻息的一條狗,你幫着他們,總有一天我會千倍萬倍討回來的!
她這般想着,整個身體又作勢往水井靠去。雲堇明知她不過是做假動作,但云輔面前,他只能伸手去擋她,一旁的丫鬟當然也想攔住她,雙方一拉一扯,又同時鬆手,雲惜柔重心不穩,反而重重摔在了地上,瞬間只覺得手掌一陣火辣辣的疼。
丫鬟們看她摔得極重,全都嚇壞了,急忙上前扶起一身狼狽的雲惜柔。雲輔親自上前查看。此刻的她是真的落淚了。手掌,手肘,膝蓋沒一處不疼的,心中的恨意也更甚了。雲輔自是十分心疼。喝罵丫鬟們服侍不周,嚇得丫鬟們全都跪下了。
一旁,沈君昊悄聲對雲居雁說:“如果你想回去了,我們現在就走。我回去與祖父好好談,一定能說服祖父的。”他相信只要有適當的交換條件,沈滄會站在他們這邊的,反正最多像上次那樣。他替沈滄做牛做馬。
雲居雁對他微微笑了笑,輕輕搖頭,又小聲道:“這邊總是需要一個了結的。我剛剛已經吩咐錦繡去找一找,看看到底是誰長着千里眼,順風耳,知道啓昌侯府發生過什麼事。”
她轉頭朝水井邊看去,就見沈滄正細心地查看雲惜柔的傷口。“祖父確實是疼她的,只不過在祖父心中……”她搖頭。低聲喃喃:“祖父假裝不知道酒樓的內情,想讓她嫁給你五弟,不是爲了她。而是爲了讓四房站在你我這邊,爲了你家能夠永遠幫着我家。殊不知,他這樣做毀掉的是雲家的名聲……我想,遠在任上的三叔父、三嬸孃知道了,一定很生氣,就算是父親,也不會高興的……”
“我不懂,就算四叔父他們願意站在我們這邊,也比不上你四妹嫁得好,與大家的好處更多……”
“你知道‘貪’字怎麼寫嗎?如果不是陽羨壺的生意眼見着有眉目了。如果不是我懷了身孕,這次他們不會上京的。酒樓的事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不過一晚上的時間,他就有了新的主意。剛纔他把我單獨留下,是在告訴我,他會攬下責任。舍了自己的面子,獨自扮丑角,背上昏庸勢利之名……”見雲輔攜雲惜柔走了過來,雲居雁止了話題。
須臾,雲輔安排妥當雲惜柔,復又叫了雲居雁說話。此刻錦繡已經找到了早上向雲輔告狀的丫鬟,是雲惜柔的貼身丫鬟桂圓。
雲輔自是認得桂圓的,詢問的目光投向雲居雁。
雲居雁向雲輔告了一聲罪,厲聲對桂圓說:“你要知道,蓄意欺瞞主子,我可以立馬命人把你杖斃的。”
“姑奶奶,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老太爺。”
雲居雁不緊不慢地問:“好,那我問你,你今早從啓昌侯府回來向祖父報信,走得的是侯府的哪一個門,守門的是誰,一路上又經過哪一條街道?遇上了什麼人?”
桂圓一聽便知雲居雁一定是發現她根本不是從王府回來報信的。她含糊其辭地回答:“那時候奴婢一心擔憂六姑娘,沒有注意到其他,只想着早些見到老太爺。”
雲惜柔換了衣裳,給傷口上了藥,站在屋子外就聽到了桂圓的這句陳述。她的眼神閃了閃,心中不禁焦急。按照原定計劃,她和枇杷懸樑自盡的事應該鬧得人盡皆知,結果魯氏卻把整件事壓了下去。桂圓原本和枇杷一起,跟着她住在啓昌侯府的。因怕今早無法回來向沈滄告狀,所以昨晚她根本就不在侯府。
雲惜柔低頭咬住嘴脣,一步步走向雲輔,暗自思量着應對。“祖父。”她跪在雲輔面前,用絲帕擦着眼淚,眼睛的餘光朝雲居雁看去。“我不是故意讓大姐爲難的。祖父您應該知道的,我對大姐是真心誠意……”
“六妹,我且問你,她可是你的丫鬟?昨晚是不是在舅父家服侍你?”
“大姐,昨晚的事,我知道舅母也是氣急了,纔會……”
“昨晚的事,誰也不要再提了。”雲輔打斷了她們。原本他並不十分相信桂圓所言,但云惜柔脖子上的淤青十分明顯。他覺得魯氏應該不是想要雲惜柔的命,只是嚇嚇她。他生氣,因爲雲惜柔是雲家的人,哪裡輪得到姓許的教訓?
不待雲居雁說話,雲惜柔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心下不禁有幾分得意。昨晚聽到魯氏和玉瑤的聲音,她這才慌慌張張地上吊,脖子上根本沒有淤痕。爲了能更加取信於雲輔,如今的淤青是她命枇杷勒的。魯氏不是要勒死她嗎?她不過是把她的說辭付諸行動罷了。爲了能夠嫁入沈家,成爲沈家的五少奶奶,她什麼苦都能受。就算老天再不公平,她也能證明人定勝天。
雲居雁隱隱約約從雲惜柔的衣領處看到了淤青。她愈發的寒心,心中的決心也更加堅定了。她看看低頭跪在雲惜柔身後的桂圓,又看看太師椅上的雲輔,說道:“祖父,如今這裡也沒有外人,我便直說一句。您不想知道昨晚的事,不想知道今早的事,難道也不想知道酒樓的事嗎?您覺得五弟出現在酒樓只是巧合嗎?”
“大姐,你的意思難道是有人蓄意想毀我清白?”雲惜柔搶白。
“你們都給我閉嘴!”雲輔一聲呵斥。雖然雲惜柔極力掩飾,但云居雁問桂圓的那些話讓他明白,雲惜柔脖頸上的淤青恐怕有些來歷。他不願相信,卻不得不承認,雲惜柔並不像表面那般天真無害。他疲憊地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不期然想到了雲惜柔的哀求,想到她的暗示。
酒樓那麼多人都看到了當時的情形,雲惜柔的未婚夫家一向家風嚴謹,她被退婚是必然的,以後恐怕再難找到好人家。最重要的,雲居雁在沈家不能孤立無援。
“祖父!”
雲居雁與雲惜柔異口同聲。
“夠了!”雲輔看着雲居雁,“難道是你想逼死你六妹嗎?她可是你的親妹妹。”他相信總有一天雲居雁會明白他的苦心。
“祖父,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所做所爲負責。六妹既然安排了那麼多事情,就應該知道自己可能會面臨什麼後果……”
“大姐,我一直住在家裡,有母親看着,有三姐陪着……”
“我不想與你做口舌之爭。”雲居雁不耐煩地打斷了雲惜柔,堅定地對雲輔說:“祖父所想,沈家沒人會同意的。退一萬步,就算沈家都同意了,我也不會爲了六妹,不顧其他的兄弟姐妹。說白了,六妹想要沈家五少奶奶的名分是絕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