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昊聽到雲居雁的“五年換五年”,如遭雷擊。他記得很久之前她對他說過五年什麼的,後來皇后下了懿旨,他以爲一切都不同了,而她的想法一定也變了。他怎麼都沒料到,她根本從未想過與他過一輩子。他在她面前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這一刻他恨不得狠狠搖晃她,讓她看清楚,他纔是她的未婚夫。她在尚未出生時就註定是他的妻子。可是看着傷心欲絕的她,他終究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直至她突然閉上了眼睛,軟軟地倒在他懷中。
當天晚上,在他與沈倫離開雲家之後,他開始瘋狂地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以前他覺得那只是一個死人,可現在他終於意識到,世上最難戰勝的就是已死之人。
他不想毀了她,所以他不能明着打聽,甚至連長順都不能說。可是無頭無尾的,他又能從哪裡找出那個人?以前或許有沈襄給他信息,如今沈襄早已離開雲家,不知去向,他覺得自己就像無頭蒼蠅一般。
其實他不知道的,即便沈襄在,他也不會有任何收穫,因爲他要找的人根本不存在,或者說根本就是他自己。甚至,只要他冷靜想想就能發現,雲居雁所謂的“還你五年,五年換五年”什麼根本薄弱不堪,前後矛盾。要知道當下的雲居雁年僅十五歲,又是丫鬟們前呼後擁的大家閨秀,哪那麼容易與人私定終身,還要五年之久。
雲居雁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來。睜開眼睛,她只覺得又渴又餓,全身就像被人打過一樣。看雲瑤、鞠萍坐在牀邊,她輕輕咳嗽了一聲。
“姑娘,您醒了。”玉瑤一臉驚喜。鞠萍與錦繡也靠了過來。
“我怎麼在這裡?”雲居雁四下張望。她最後的記憶是沈君昊快把她氣瘋了。然後她看到了他——想到這,她臉色微變。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她用眼神詢問玉瑤。
玉瑤轉頭對鞠萍說:“鞠萍姐姐,麻煩你去通知夫人,省得夫人擔心。”
鞠萍點頭而去。錦繡藉口給雲居雁準備早飯和湯藥,把其他丫鬟全部遣了出去,關上了門。玉瑤這時才繼續說道:“姑娘,您仔細聽奴婢說。昨日您在花園彈琴,因爲日頭太曬了。所以您昏了過去。奴婢和錦繡沒有辦法,只能呼救。沈公子正巧經過,所以把您抱了回來……”
“他把我抱回來?”雲居雁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看玉瑤鄭重地點頭,她只能再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夫說姑娘晚上睡得太少,再加上情緒激動,所以厥過去了。後來大概是您太累了,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現在。”
雲居雁依然處於震驚中。只能仔細回憶自己與沈君昊的對話。她記得她拼命想讓自己冷靜地面對他,可不知怎麼的,他們又吵起來了,然後她模模糊糊記得,他叫她別哭……再然後……她想不起來了。
玉瑤見四下無人,悄聲說:“姑娘,昨天沈公子走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雲居雁根本不記得最後那一段。她慘淡地笑笑,低聲感嘆:“我們每見一次就吵一次,他的臉色肯定不好吧。”
玉瑤的嘴脣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沈君昊放下雲居雁之後,回頭看她的最後一眼,似乎別有深意。玉瑤不知道怎麼形容,只覺得那是一種摻雜着生氣,傷心。絕望的複雜眼神,甚至還有許多她說不上來的東西。
或許是我看錯了吧。她安慰自己。
許氏得了鞠萍的稟告,急匆匆就來了。昨天聽到大夫說女兒是因爲睡得太少才昏過去的,她又是擔心又是自責。如今看到女兒醒了,她免不了傷心落淚。
雲居雁急忙安慰她,告訴她自己是因爲想到撫琴的死纔會情緒激動。如今她已經把琴扔了,以後就再也不會難過了。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錦繡帶着下人送來了早餐及湯藥。喝過湯藥,在許氏的堅持下小睡一會之後,雲居雁下了牀,更覺得神清氣爽,連日來堵在胸口的那團鬱氣也消失不見了。
看雲居雁確已恢復得差不多,玉瑤趁着四下無人,拿了一塊玉石交到主子手中,斟酌着說:“姑娘,這是從您的衣服裡掉出來的。奴婢從未見過,只能悄悄收了起來。”
“從我身上掉出來的?”雲居雁疑惑地審視着手中的璞玉。上好的祖母綠,晶瑩通透,估計價值不菲。“可能是沈公子掉的吧。找人還給他就是。”
“這……”玉瑤一臉爲難。她也覺得玉石一定是沈君昊的。
昨日她在慌亂中發現了這塊玉。當時她也沒有深思,如同雲居雁一樣,以爲是沈君昊抱她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因此她趁着晚飯的當口,想悄悄還給沈君昊。結果他只說了一句:東西不是他的。
玉瑤是雲居雁的貼身侍女,當然知道玉石不是主子的。而且昨日一整天,除了沈君昊,雲居雁沒有與任何外人接觸過。她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便是玉石是沈君昊送給主子的定情信物,所以沈君昊說東西已經不是他的了。
她不敢明着確認此事,所以剛纔說話的時候纔會小心翼翼的。不過看雲居雁一臉坦然,她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只能回道:“姑娘,沈公子說,東西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雲居雁錯愕,低聲喃喃:“除了芷槐院,昨日我什麼地方都沒去過。”
“姑娘,會不會是沈公子送給您,可是您忘了……”
“你不會以爲這是什麼定情信物吧!”雲居雁輕輕笑了起來,似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許久,她纔對玉瑤說:“昨日你們即便聽不到,也該看到了,我們吵成那樣,他怎麼可能送我東西。”
玉瑤見雲居雁說得篤定,也不好繼續往下追問。雲居雁覺得東西一定是沈君昊的,可是他不承認,她一時也拿不準主意了,只說東西她先收着,以後再說。
考慮到自己與沈君昊還有很長的一段人生路要走,雲居雁想向他道歉加道謝,外加向他確認玉石到底是不是他的。思量再三,她都不知道應該如何措詞。再加上這種事也不好讓別人傳話,而能夠爲她送信的張鐵槐、張泰不是出了遠門,就是在家養傷,她只能作罷。
午飯過後,她直接去了芷槐院。許氏看到她,立馬嗔怪她的丫鬟伺候不周。她只能笑着說:“母親,您應該聽大夫說了,我那又不是生病,再說我睡了那麼長時間,睡得骨頭都軟了,正好出來鬆動鬆動筋骨,再瞭解一下昨日許嬤嬤的事最後結果如何了?”
許氏看女兒的精神很好,眉眼間已不見了前幾日的憂色,這才告訴她,屍體已經處置了,對外說是失足落水。許嬤嬤的屋子裡除了隨身物品,並沒任何特別。至於水井旁的賬冊,她已經把賬冊上的人一一叫過來覈對,凡是老實交代的,便免了他們的罪,只要他們把吞下的銀子吐出來。而對那麼不老實交待的,全部交官府處理,他們的家人輕則免了差事,重則攆出去。
大概是有了廚房的前車之鑑,大部分人都十分配合。當然,暗中有些小手腳,私下有些小抱怨是難免的,但總算平順地渡過了這個關口,府裡的運作也一切正常。至於雲輔那邊,許氏與他頂撞過一回,雲平昭又去勸說過幾次,再加上有證有據的,他索性誰也不見,緊閉了泰清居的大門。
因爲府中的下人甚多,此事又牽扯甚廣,而僕人之間盤根錯節,關係複雜。許氏整整花了半個月才把府中各處都清查了一遍。她不敢再讓女兒勞累過度,所以一切都是她親力親爲。期間即便看陳年舊賬看得再煩,見人見得再累,她都咬着牙忍了過來。
考慮到自己出嫁之後,家裡的事還是要母親處置,雲居雁便順水推舟,再也沒有插手,只是命鞠萍帶着小丫鬟燈草,多多與春芽溝通,從旁協助。她自己除了偷偷查看莊子和鋪子的賬冊,就是與呂姑娘聊天。
呂姑娘的話雖然非常少,但總算不再害怕她了。這點讓雲居雁十分高興。更讓她驚喜的,她覺得呂氏對製陶十分有天賦。有些她從書上看到的東西,她自己根本無法理解,呂姑娘卻是一點就通。
隨着呂氏的漸漸恢復,呂師傅亦是分外賣力。他白天教雲平昭製陶的基礎技能,晚上與他的徒弟經常通宵達旦地研究紅泥與陽羨壺。除了雲平昭之外,呂師傅師徒是最希望紅泥能儘快送達雲家的人。
大概是受呂師傅的影響,雲平昭對陶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僅僅是陽羨壺,對景~德~鎮的瓷器亦是。他白天向呂師傅學習實踐經驗,晚上就一個人翻閱資料。有不懂的地方,第二天再去問呂師傅。如此周而復始,他不再與人外出喝茶談天,就連給蘭花澆水也交給了雲居雁負責。
日子在衆人的忙碌中一日一日過去。雲平昭派去陽羨購買紅泥的小廝回來了。呂師傅開始用雲居雁口述的理論嘗試養土製胚。雖進度緩慢,但沒有人氣餒。
又過了小半個月,當天空飄起第一場雪的時候,張鐵槐夫婦也從陽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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