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思亂想了一通,放下杯盞,和衣滾在了牀上。屋中漸漸涼爽,奔波了一天,倦意襲來,不知不覺就沉沉睡去。
待一覺醒來,伸伸懶腰,起身時,已近傍晚。我突然想起,晚膳即將開始,趕緊梳洗一番,穿戴整齊。因爲又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看一出好戲了,所有的鋪墊,也就爲了那一刻。成敗就在於此。但願,一切都能按照計劃的一樣,順利發展。
夏日的唐府,因爲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並不覺得酷熱。反而荷香縈繞,微風習習,十分愜意。但此刻,我腦海中想象着等一下會突發的種種可能,一邊加快了腳步。直到迎面走來的人影,近了,我才發現。玉兒面色淡然地款款而來,我不禁放慢了腳步。自此河邊一番攤牌之後,我們並未再單獨相處。
是客套地停下寒暄,還是虛假的彷彿什麼都未發生過?我在心裡不停地思考……
清麗的容顏已經近在咫尺,我張了張口,還未發出聲音,玉兒就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便擦肩而過。
我的腳步不由一滯,苦笑自己的掙扎,原來人家,連一個客套,和虛假,都已經吝嗇給予了。想到這裡,心中倒也坦然了,既然唐玉已經放下所有的情分,我又何苦還怕她難堪?
“唐小姐。”我輕喚出聲,緩緩轉過身,那抹曾讓我心疼的背影,此刻定在我的眼前,卻如隔世般遙遠。“況鵬是個好人,可以放過他嗎?”我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語氣,卻帶着一絲無奈的乞求。
她的身子似乎微微動了下,右手的拳頭拽得緊緊的。轉而在我的注目下,繼續前行。她沒有答應,亦沒有拒絕。我們之間,何時變成了連言語都覺得彆扭,連沉默都覺得尷尬的境地?
唐玉,現在的你,這般疏離,是順了什麼?天時?地利?還是你的心……
走到前院,正遇到白大夫牽着白雪和南笑從另一側走來。“姐姐,月兒姐姐何時回來?”南笑掙脫白大夫的手,跑到我跟前,認真問道。
“怎麼?南笑想月兒姐姐了?”我蹲下,捏了捏他的小臉,這小小的人兒,俊逸的五官逐漸明朗,竟然有七分透着況世俊的模樣。
“嗯。”他輕輕應了聲,低垂了眼眸。
“煙莫姐姐,我想銘燁叔叔。”白雪也跑到我另一側,扯了扯我的衣袖,委屈地說道。
“白雪乖,銘燁叔叔很快就回來的。”我微笑地撒了個自己都沒有底的謊。
“很快?很快是什麼時候?”白雪眨着大眼睛,繼續問道。
“白雪!”白大夫上前,拉了一把白雪,“大人自然有事情要辦,小孩子問這麼多做什麼?”他擡起頭,抱歉地對我笑了笑。
“你們倆要乖,心裡想的人,很快就回來了。”我一手一個,牽起他們的手,走進了廳堂。
“白大夫,快,上坐。”唐氏難得露出了殷勤的笑臉,客氣地對白大夫說道。
“夫人,這是……”白大夫有點摸不着頭腦。
“大家來唐府也有一段時間了,發生諸多事情,也沒再好好聚聚。近日我潛兒身體大有好轉,今日還已經認得我倆了。全靠白大夫的醫術高明,所以宴請大家,一起聚聚,高興高興。”唐明英也站起來,說明原因。
“哦,唐公子已經康復了?真是值得慶賀。”已經就座的宏軒,迴應道。
“完全康復還說不上……”唐明英尷尬地說道,“但……已經比當初有進步了。”
“可恨無能的官府,至今都查不到兇手!我潛兒如今一日日有進步,我暫且不理,倘若一輩子……這樣,我非燒了府衙不可!”唐夫人保養極好的臉龐,因爲憤怒,眉間的皺眉顯現無疑。
“夫人,夫人……”唐明英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
“哦,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唐夫人回過神來,似乎意識到衆人的眼光,趕緊調整了情緒。
“堂哥有了好轉,嬸嬸激動也是理所應當的。”說音剛落,玉兒已經得體地落座。
“是啊,唐家列祖列宗保佑,怎麼也不能讓唐家斷了香火。”唐氏雙手合十,一臉虔誠。
“香火,還有我哥哥在呢,嬸嬸忘了,列祖列宗是不會忘的。”唐玉也不甘示弱,竭力反擊。
“人都到齊了吧,齊了就開席吧。”唐明英趕快打斷了兩個女人的冷嘲熱諷。
大家應和着,以熱鬧的吃喝,來掩蓋彼此心中暗藏的洶涌。對面的司徒,看了我一眼,轉而又看了一眼門外。天色漸暗,若是算算時辰,郵驛也該來了。
心中忐忑,不時用餘光瞥向門外,該不會中途出了什麼差錯?假若事情敗露,恐怕功虧一簣了。
“老爺,老爺……”下人匆匆跑了進來,我一看他手中的書信,心中鬆了口氣,來了。
“什麼事情啊,沒看見在用膳嗎?”唐明英沒好氣地說。
“是書信,剛送來的書信,小的怕耽誤老爺的事,才……”
“行了,下去吧。”唐明英不耐煩地打算了下人的解釋,接過了書信。
突然,他愣了下,接着看了我一眼,我的目光又偏偏在他身上游蕩,恰好對上了他的目光,心中暗道不好。
“煙莫小姐……”他開口,“有你的書信。”
“哦?”我詫異地擡頭,有給我的書信?
我狐疑地接過他遞過來的書信,上面寫着“況煙莫,親啓”。剛勁有力的大字,不是銘燁的筆跡,心中先是冷了幾分。我不得不承認,我時時都在想象着,銘燁以任何一種方式,重新出現在我的世界。
我把信揣進了衣袖中,繼續吃飯。
“這……”唐明英已經拆開了自己的那封書信,臉色刷地變成了透明色。我只是用餘光掃過他,甚至和一旁的況鵬,聊上幾句。
“唐老爺,你怎麼了?”一旁的白大夫率先發問。
“哦……我……沒事。”唐明英生硬地笑了下,趕緊胡亂地疊起書信,塞進了衣袖。
“誰來的書信?你這副樣子?”唐夫人也覺察到了他的異樣。
“一個……朋友而已。”唐明英胡亂地扒了幾口飯。
“朋友?不會是什麼狐狸精吧?”唐夫人眉眼一挑,斜睨了一眼,醋味十足。
“夫人,我怎麼敢啊……”唐明英,苦着張臉,說道。
“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像唐老爺這般只鍾情於夫人的,可不多見了。”司徒哈哈大笑。
“司徒先生說笑了,哪有不偷腥的貓呢!”唐夫人陰陽怪氣地回了句,還不忘狠狠瞪了唐明英一眼。
“老爺,夫人,不好啦!”一聲驚呼傳來,衆人紛紛詫異地望向門外。一個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少爺,少爺他……他又發瘋了!”
“什麼發瘋,住嘴!”唐夫人趕緊呵斥,“在哪裡?”顧不上責罵下人的用詞不當,她先站了起來,一邊往門外跑去。唐明英回過神來,急急追上。其他人也紛紛跟着去看個究竟。怪異的唐府,確實連一頓飯都吃不安穩。
“哈哈,好多美女,好多銀子……”唐潛衣衫不整,笑容怪異,站在荷塘邊的假山上,手舞足蹈。
“潛兒,你幹什麼,快,快下來。”唐夫人焦急地仰着頭,呼喚着。
“銀子,別跑!”唐潛伸出手,朝着天空一抓,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掉了下去,幸好石頭擋住了他的身體,只是膝蓋跪倒在了上面。衆人一陣驚呼,幸好有驚無險。
朝南是地面,朝北是荷塘。在我看來,衆人站在南面,絕對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掉入荷塘,還有活命的機會,倘若掉到地面,恐怕……可是大家都慌成一團,此刻,叫他們散開,估計無人會聽得進。
“兒啊,別再嚇孃親了,快別動啊!”唐氏撫着胸膛,急得快哭了。
“你們,快,快上去,把少爺弄下來啊!”唐明英跺着腳,對一旁的幾個家丁說道。
“你們,你們這些壞人,別跟我搶銀子!”兩個家丁剛爬了幾步,唐潛就衝了過來,大聲叫道,眼看着,就要摔下來。
“你們,統統回來!”唐明英無奈,只能命令道。
“堂哥……你這是怎麼了?”晚到的玉兒,站在假山下,身穿一件黃綠的裙衫,在夜色中竟閃爍着熒光。
“金子,好多金子!”唐潛聽到聲音,轉過身來,高興地大叫着。
“堂哥,你別嚇玉兒啊,快別動啊!”玉兒邊說,邊往後退去。
“金子!”一聲激動的呼喊,緊接着一聲悶響,轉而是一陣死寂。唐潛突然從假山上直直墜落,猩紅開始蔓延,在暗夜中也看不出什麼色彩,他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潛……潛兒!”一聲痛苦絕望地呼喊,從唐夫人的口中迸發,大家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來,有驚叫聲,哭喊聲,求救聲,振聾發聵,這個夜晚,唐府,瘋了。
我閉上眼睛,忍住胃中的翻騰,趕緊捂住嘴巴,跑到遠處,纔開始嘔吐。這樣殘忍的場面,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很容易引起我的反胃。心中的驚恐帶來的不適,也令我的身體有些站立不穩。
“煙莫,你沒事吧?”不知何時,身體已經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扶持住,是宏軒。
“我……沒事。”我避開他的觸碰,想要離開些,但雙腿有些發軟,差點摔倒。
“別逞強。”他再次扶住我,讓我依靠在他的身上。
“你……有了身孕?”他的雙眸在夜色中閃着亮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散發出的陰冷。
我不由地心中泛起反感,我猶如一個充滿力量的母獅,誰要是敢對我的骨肉不安好心,我就準備拼勁全力,與它同歸於盡。
“你關心的有點多了。”我深吸了口氣,抽離了他的手臂,穩定自己的身體。
“小姐,小姐,原來你在這裡!”如是焦急的聲音傳來,突然發現到暗影中沉默的宏軒,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扶我回去。”我輕聲說道。
“哦。”如是看了宏軒一眼,然後聽話地扶着我離開了。
“小姐,唐公子……還是死了。”如今唐府燈火通明,四處僕人奔走,忙碌。如是在我身旁,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