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書生,孟書生在不在?”
院子外忽然傳來呼聲,孟銘感到奇怪,走出來,就見到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青年和尚站在門外,卻不認識。
走出房門,孟銘疑惑的問道:“你是?”
那和尚合十施禮,說道:“貧僧是望山寺的僧人,法號‘戒嗔’,見過孟書生。”
關於望山寺,孟銘倒有聽聞,坐落在長河鎮北郊外,一座山峰的山頭上,在長河鎮附近一帶頗有名聲,常有信男信女前往燒香拜佛。
“大師,你找我何事?” 感到納悶,孟銘疑問道
“敝寺有經書二十四卷,要請人抄寫,聽聞孟書生寫得一手好字,特來相請,不知孟書生可否願意?”
“原來如此。”
聞言,孟銘頓時明白,爲何會有僧人前來拜訪了,不是化緣,而是請人抄經啊。
在大明皇朝,印刷術發展式微,刊印書籍價格不菲。
因此,許多書籍都需要通過,人工抄寫來完成傳播。
於是,能寫得一手好字的讀書人,便等於擁有一項,很吃得開的生活技能。
聞言,孟銘淺笑道:“小生願意,只是待遇如何?”
戒嗔和尚微笑道:“包住宿,兼且一日三餐,百字一文錢。”
這個待遇,稱不上厚待,但也差不多了,孟銘當即答應。
事不宜遲,便收拾了些衣物行李,跟李香蓮交待清楚,說是王員外那邊的書,已抄完了,要到望山寺去抄書,可能要住幾天等等。
對此,李香蓮倒是無不允,辭別後,孟銘隨着戒嗔和尚,出城向望山寺而去。
風意歲寒,青山依舊,燭天峰高聳而立,宛若錐形,尖尖的頂峰上,建築着一座廟宇,正是望山寺
“孟書生,吃飯了。”
隨着聲音,戒嗔和尚端着一大碗米飯,和一碟素菜,推開禪房門走了進來。
放下手中毛筆,孟銘站起相迎,說道:“時光稍縱即逝,倒是快速。”
“可不是嗎?”
戒嗔和尚放下碗碟,掃一眼書案,見到一頁頁新抄好的經書,字字端正分明,規格統一,好像是印上去的一樣。
嘴脣滋滋作響,心裡不禁讚歎:“好字。”
端起碗筷,孟銘忽道:“戒嗔師傅,下一頓可不可以加一碗飯,只得一碗,有些不夠。”
戒嗔和尚一怔,打量他一眼,暗想道:人不可貌相,這書生還真能吃。
心中想着,嘴裡笑道:“既然如此,從明天開始,每頓米飯增加至兩碗吧。”
孟銘道謝,一會吃罷,將空碗碟,讓戒嗔和尚收拾去。
吃飽之後,孟銘並未繼續抄書,而是信步走出去,散散步,有助消化。
此際正黃昏,有羣鳥歸林,吱吱喳喳地叫喚着。
遠方夕陽西下,紅霞滿天,煞是**肅穆。
這望山寺選址,位於燭天峰頂峰之上,環境清幽,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最適宜修心養性。
其實寺中和尚並不多,六人而已。
在大明皇朝,和尚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必須有度牒,有備案,有廟宇主持領受才行,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想出家當和尚的。
孟銘來到廟宇後面的一處空地上,見四下無人,便撿拾起一根枯枝,開始練劍。
神秘夢境所傳授的劍意,印在腦海裡,時不時的浮現出來,孟銘恨不得,用最快的時間,融會貫通,化爲己用。
要知道以筷子,樹枝之類的東西,當劍器用,能夠傷敵殺人,簡直能和傳說中的‘摘花飛葉,即可傷人’相媲美。
念及自己一介文弱,在短短時間內脫胎換骨,足以推知那腦中劍意來歷不凡,絕非尋常,具備醍醐灌頂之奇效,竟彷佛有幾分仙家手段、化腐朽爲神奇的意思。
演化完所能使出來的部分劍意,出了一身熱汗,拍拍雙手,孟銘就轉回寺廟,在偏院的水井處打了水,清洗一番,
頓時,孟銘感到精神清爽,如斯,才走回禪房。
夜間卻不好抄寫,畢竟油燈蠟燭耗費不菲,尋常使用不起。
一般人家,入夜便入睡,而望山寺也只是,在佛前點一盞長明燈,其他基本無安排,任由夜色籠罩。
孟銘不習慣太早睡,從行李中取出那張《仕女撫琴圖》,展開,藉着兩分月色觀看。
近期以來,再不見那女子夢中顯靈,難道說夢中授藝,耗費了其許多力量,故而要休養?
倒有可能.....
一如往常地,孟銘對畫自言自語了一番,這才收拾好,上牀睡覺。
寒風呼呼,約莫到了子時,果然抖落下漫天紛飛的冷雨。
這是屬於冬季的雨,點點寒冷,如果打在身上,只怕會激得雞皮疙瘩一大片。
牀底下燒了炕,倒不算冷,可孟銘轉輾反側,心緒不寧,總是難以安睡,睜大了眼睛,朝那扇窗戶,怔怔看着出神。
這窗戶,已有些破舊,兩條裂縫,透過去可以望見,外面深沉的夜色。
忽然間,一團碧瑩瑩的光芒閃現,尤其顯目。
鬼火?
孟銘心裡打個突,一骨碌爬起牀來,躡手躡腳來到窗戶邊上,凝神戒備。
接下來,他目睹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團碧火,有頭顱般大小,在風雨中漂浮,形狀並不規則,多有變化,有時候還變得像個人形,依稀可見,是一副青面獠牙的小鬼模樣,極爲猙獰。
在這般夜深人靜的時刻,徒然看見,膽小的只怕立刻會嚇得魂飛魄散,屎尿奔流。
孟銘看得口乾舌燥,冷汗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
鬼火慢悠悠的樣子,飄舞的軌跡十分詭秘,忽而一拐彎,朝着孟銘所在的房間飄來。
不好!
孟銘暗叫一聲,就在此時,一團影子霍然立起,孟銘懷中一道異彩閃現,在蒼茫的夜色中,熠熠有光。
它這一動,那團鬼火彷彿受驚,“吱”的怪叫,不類人聲,就要飄走。
嗤!
一道淡淡的碧綠,從孟銘的懷中急速而出,好像一條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鬼火席捲住,快速一收,直接送進鼎口。
清晨,在一片鳥鳴中醒來,漱洗後吃過早餐,孟銘開始抄書,那淡然的神情,彷彿昨晚不過是一場夢。
望山寺有經書二十四卷需要抄寫,但總字數並不算多,也就一萬幾千字這樣。
按百字一文錢的酬勞,最後能獲得百文錢左右。
而抄書這行當,速度不會很快,畢竟要求高,不但要工整,還不能有錯漏出現,否則那一頁,便等於廢了,要重新抄過。
另外,因此造成的紙張損失,還會從報酬里扣除。
所以,每一天,孟銘最多隻能抄兩千字。
一萬幾千總字數,每天兩千的話,最快也需耗時五六天的時間。
對此,孟銘並不在乎,有免費住宿伙食,環境又好,就算多住些時日都無妨。
當然,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念頭,人家寺院不是善堂,如果抄一萬字的經書,要抄個一年半載,誰願意招待?
冬雨似寒,卻意連綿,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
吃過午飯,孟銘望着窗外垂掛的雨幕,不由皺了皺眉毛:下着雨,只怕不好出去練劍。
念頭一動,有了想法,乾脆取來一根樹枝,直接在禪房中舞動。
演化那道劍意意境,重劍意而輕劍招,不需要很大的地方,便能施展出來,倒是方便。
演化完畢,通體發汗,孟銘就取來布巾拭擦。
忽有敲門聲,開門見到戒嗔和尚站在外面,手裡護着一卷經書,道:“孟書生,你妹妹到山上來了,要送衣服給你。”
“哦,是嗎?我馬上過去。”
心裡有暖意升騰,昨晚冬雨至,天氣一下子轉涼,李香蓮生怕哥哥會冷着,便冒雨趕來燭天峰送衣。
來到前殿,正見到瘦削的妹妹站在那裡,手裡緊緊地抱着一個小包袱,睜着大眼睛,四下觀望。
當見到了孟銘,頓時露出恬靜的笑意,迎上來,叫道:“孟銘哥”。
摸摸李香蓮的頭髮,孟銘輕責道:“蓮妹,下着雨,你本不必來的,過得兩天,我不就回家了嗎?”
李香蓮說道:“孟銘哥,你身子單薄,可不能冷着。”
見孟銘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衣,李香蓮趕緊打開包袱,取出一件棉袍來,要孟銘穿上。
這棉袍已很舊了,上面還有些許補丁,可穿到身上,暖呼呼的,孟銘只覺得就算拿來綾羅綢緞,也不肯相換。
李香君嬌聲道:“好了,哥哥,我要下山了。”
拉了拉衣袖,孟銘說道:“下雨路滑,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
話未說完,便被孟銘一聲打斷,不容置疑道:“走吧。”
於是,兩人共撐着一把粗布傘,開始下山。
怕妹妹有閃失,孟銘很自然地就挽着她柔軟的小手,肩頭攏得緊。
感受到身邊哥哥體貼入微的呵護,李香蓮心裡甜滋滋的,感覺此時此地,世間再無一事,可讓自己畏懼。
下雨天,香客稀少,山道罕見行人。
一面青色的粗布傘,在緩緩往下移動着,彷彿一朵青色蓮花。
到了山麓下,李香蓮頓時想起一事,說道:“孟銘哥,沒有雨具,那你怎麼回山?”
“唉,真不該讓你送下來的,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山路再崎嶇也不怕。”
孟銘呵呵一笑,說道:“我輩讀書人,愛弄風花雪月,踏雨而行,倒也快哉。”
不由分說,奔出傘下,孟銘揮一揮手,說道:“妹妹你路上小心,哥***。”
轉過身,孟銘大踏步登山,被涼涼的風雨拂在臉上,心中有異樣情緒涌動,忍不住引吭高歌起來:
“自尋路,望前路,自在逍遙去無路;
山與水,星與月,走了幾多未去數。
故園路,竟是走不盡長路.....”
曲調古樸,歌聲激昂蒼涼,自有情感蓬髮。
李香蓮望着孟銘的背影,不知不覺間,不由有幾分癡了。
彈指間,歲月如飛,悄然間,李香蓮有晶瑩的淚水滑落,不忍擦去。
風雨不止,山道上溢滿了黃泥水,並不好走,其時兩頂轎子,冒着雨水趕上山。
一名女子端坐在轎中,卻是在吐納運息,修煉內功,突地聽到一陣奇怪的歌聲,從下方傳來:
“道人道,道神道,自在人間道;
七情六慾道自在,鵬程萬里逍遙遊。
少年怒,天地鬼哭神嚎;少年愁,歲月凋零不朽;
天地風雲起,何故血濤濤?
故園路,怎麼盡是不歸路.......”
曲調大氣而詭譎,聞所未聞;歌詞更是驚世駭俗,豪邁不羈,甚至可以說有大逆之意。
是什麼人,敢如此放歌?
那女子眉毛緊鎖,突然叫道:“停轎。”
從座下取出一把油紙傘,伸手撩開轎簾子,那女子便撐傘而出。
走在前面的一名青年男子,也讓轎伕停住了腳步,同樣撐傘掠了出來,身形矯健如燕子,顯然也有幾分武藝。
此時歌聲消逝,不復聽聞。
那名女子悵然若失,心裡竟然感到一陣空落。
風雨依然,她和那名青年都站着不動,心思各異,也不說話,目光不約而同地盯住,前面不遠的一個山坳轉角處。
一會之後,一人披風帶雨出現,渾身已淋得像個落湯雞一樣,狼狽不堪。
“咦?”
那名女子眼尖,立刻就認出了孟銘:怎麼會是他?這呆子發瘋了嗎,下着雨也不戴雨具,滿山亂跑。
難道,剛纔那歌是他唱的?不可能,怎麼可能?
她啞然失笑,很快就否認了,這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腳步邁上前去。
那名青年男子面色陰沉,他自也不信那名書生能唱此歌,但臨時起意,心生一計,大喝道:“那書生,站住。”
擡頭一看,孟銘的腳步,卻是停了下來。
那名青年男子冷聲道:“本官爲蘇州文書**海,剛纔之歌,可是你在唱?”
好大一頂官帽子,孟銘聽到對方自報家門,心中頓時凜然,立刻意識到自己所唱犯了忌諱,稍有不慎的話,可是會殺頭滴。
這時,那名女子上前來,不悅地道:“青海,你這不是嚇唬人嗎?他全身溼透,冷得臉色都青了,怎麼可能還會唱歌?依我看,唱歌者必定另有其人.....”
聞言,**海不禁臉色一緊,淡然說道:“容兒,我們走吧。”
這句話,孟銘聽得分明,福至心靈,不禁擡頭看去。
目光相觸,蘇蓉兒幽幽一嘆,也不說話,返身上轎,下山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