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毓砂將梵琢帶回毓翎宮的時候梵琢已然奄奄一息,他身上被木條壓到的傷痕並不嚴重,真正致命的是緋湮刺入的那一刀。刀被刺在心臟附近一寸的地方,若是救治及時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只是當日毓砂聽到消息趕到梵朔門之時,梵琢已被壓在一堆廢墟下有一個時辰之久,待毓砂將其帶回救治,他胸前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染紅。
毓翎宮的御用大夫芴凝在爲梵琢看完之後連連搖頭,責怪其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毓砂聞之大駭不已,要芴凝用盡一切辦法救他,芴凝瞭然地頷首,自信地開口,“既然是宮主的要求,芴凝自不會怠慢,我不會讓蓮華死掉,但是……”
毓砂本來已經垂下的一顆心又因一句“但是”而高高地懸起,“但是什麼?”
“但是,他醒來以後就只是一個凡人了。”看到毓砂臉上不解的目光,芴凝又道:“蓮華體內有一種奇毒,這種毒能使他的真氣散去、內功化無,他中毒很深,此毒雖不會傷到他的性命,可是會將他變成一個武功全失的平凡人。”
毓砂一張妖嬈的臉上顯出一絲蒼白,“你說什麼?難道就沒有解藥能救他?”
芴凝哀嘆一聲,“宮主,您是用毒高手,所以應該比我更清楚,一旦毒已入骨,就算有解藥也是徒勞。”
正如芴凝所言,毓砂很清楚這一點,他甚至還知道那種毒來自西域,叫做“噬功蠍”,是由一種毒蠍的毒液製成,對一般人的身體不會造成傷害,但對習武之人來說卻是致命的□□。
望着昏迷中的梵琢,毓砂的雙脣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久之,他對芴凝說道:“你只需想法子救醒他便是,其餘的由本宮來處理。”
“是。”
自梵琢受傷之後,毓砂時常伴於其身旁,他在等,等待梵琢醒來的那一天,此刻毓砂心中有很多疑惑,他需要梵琢來爲他解開疑惑。
這一日,毓砂又是在梵琢的牀邊伏着睡了一夜,早晨第一縷陽光射入屋內,打在背上有些許的暖意,他緩緩地睜眼,見眼前仍舊沉睡着的梵琢,不禁哀嘆一聲,“蓮華啊蓮華,想你天下第一的高手,從今往後竟要成爲一介凡人,你醒來後若是知道了此事,又將如何能甘心?”他的手輕輕地撫上梵琢的臉龐,望着他的睡容目光中滿是悲傷。
輕輕的,梵琢的睫毛一顫,這只是很細微的一個動作,可是毓砂卻看到了,他欣喜地喚道:“蓮華,你醒了嗎?”他拍了拍梵琢的臉,又一次問道:“蓮華,你醒了對不對?”
在這一次的詢問後,梵琢有了比較大幅度的動作,只見他的手指緩慢地屈起,隨後睫毛又顫了幾下,而後便慢慢地睜開了眼,眼前一片模糊,他眨了眨眼睛,再凝神時,瞧見毓砂在自己面前萬分悅然的模樣。
“毓……砂……”他輕微地喚了一聲,毓砂立馬應道:“是我,我在,蓮華你感覺怎麼樣了?傷口還痛不痛?”
梵琢的嘴角微微揚起來,他努力地撐起自己的身子坐起來,“瞧你緊張的,放心吧!我沒事了。”
聽到梵琢這麼說,毓砂才鬆了一口氣,轉而神情變得有些自責,“對不起,蓮華,若不是我將四琳琅的事散播出去,俞緋湮不會對你下手。”
梵琢靠坐着,“若不是毓砂及時趕來,我早就死了。”他看着毓砂一雙灰色的妖瞳,淡淡地道:“那天你來救我的時候我有感覺,可是卻沒力氣睜開眼,後來就暈過去了。”
毓砂揚着眼,問梵琢,“你不怪我?”
梵琢的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他冷冷地問:“我爲何要怪你?這並不是你的錯,就算四琳琅的事不傳出去,天下人不知道我是毓翎宮的人,俞緋湮還是會殺我,這只是遲早的事。”他頓了頓,目光很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隨之又接着道:“因爲,俞緋湮殺我並不只是因爲四琳琅,這還是皇上的命令。”
毓砂的雙眼霍然瞪大,“皇上?他爲何要殺你?”問題才方問出口,毓砂又低叫了一聲,“啊!我知道了,皇上顧忌梵朔門的龐大勢力,所以想除掉你這個門主,打垮梵朔門的勢力。”
梵琢微微頷首,“正是。”
毓砂的眉間劃過一絲凝重,“蓮華,告訴我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梵琢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道出一個字,“好。”
之後梵琢便將那日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毓砂,其實和他猜測的沒有多少出入,總結下來事情就是這樣的:那一日卯初緋湮端着一盤子糕點去找梵琢,說要和梵琢聊聊關於碧落的事情,他一邊啃着點心一邊說着他對碧落的愛,隨後拿了一塊桂花糕遞給梵琢,梵琢見緋湮吃到現在也無什麼事,便放下戒心來食用,卻不料剛吃下去便覺得身體不對勁,起初是渾身無力,繼而額冒虛汗,他試圖運功竟發現內功凝聚不起,於是看向緋湮,這才發現緋湮正壞笑着對望他。
梵琢當下便知自己中了俞緋湮的招,緋湮告訴梵琢他的目的不過是想要打壓梵朔門的實力,順便奪取疏蘅玉,他自顧自地走到梵琢的牀邊,掀開枕頭將疏蘅收入懷中,然後點了梵琢多處穴道,取出短刀在他的心臟附近刺了一刀,最後一把火點燃了屋子,想要活活燒死梵琢。
可緋湮竟然在梵琢的屋子外見到了前來營救哥哥的碧落,他既然有心要殺梵琢自然不會允許碧落進屋去救人,於是擋着她的路,梵琢在屋內聽到外邊碧落和緋湮的談話,無奈他身中劇毒又負傷外加被點了穴道,只能靜靜地呆在屋裡等死。
後來火勢越來越大,他渾身無力以爲自己就要死了,幾根木棍壓下來,將他壓在底下,但是出乎梵琢意料的是俞緋湮竟然引了水來澆滅了火勢,可是他的傷口不住流血,意識也慢慢的模糊了。
而後不知又過了多久,他聽到外面有動靜,直到有人將他從廢墟中解救出來,他才知道是毓砂來救他了。
毓砂聽完梵琢的敘述後垂首思索了一番,再擡眸時,目中盡是殺氣,“俞緋湮傷你至此,我不會輕易饒過他。”
梵琢倒是不以爲意,“他是碧落心愛的人。”
“那又如何?”毓砂冷冷一哼,“梵碧落又算什麼東西,你被火燒的時候她在幹什麼?她在和那個出賣你的叛徒爭執,她置你的生死於不顧!”
梵琢淡淡地瞥了毓砂一眼,記憶中這個妖冶的男子似乎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她想過來救我,只是技不如人打不過俞緋湮罷了。”
毓砂的口吻是冰涼的,又是殘忍的,“你少爲她講好話,她技不如人我不怪她,但她怎麼可以拋棄你離開,別說你根本沒死,就算你真死了她這個做妹妹的也該將你的屍骨挖出來才離開吧?”
面對毓砂的質問,梵琢沒有回答,此刻毓砂又激動地道:“一切都是梵碧落的錯,如果不是她愛上了俞緋湮,又怎麼會讓那人有機可乘,你也不會被廢去武功了……”說到這裡,毓砂的聲音突然止住,餘音繞樑漸漸散於空氣之中。
梵琢的眼中只有一閃而過的一道異樣的神色,繼而他又變得淡漠下來,沒有開口。碧落,他的這個妹子和那個女子很像,可是,她們終究是不同的。
毓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於是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蓮華”,而梵琢只是淡然地牽動了一下嘴角,“你是想要安慰我嗎?”他莞爾一笑,“不用了,在中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的武功是保不住了。”
“蓮華……”
梵琢終於知道爲什麼在毓砂的臉上會有這樣悲傷的表情了,這個人他在自責,他怨碧落怨緋湮可最終最怨的還是他自己,若不是因爲他貪玩要拿生命當遊戲,又怎麼會害得梵琢武功全廢,他恨他自己,“我不會讓你就這樣成爲一個廢人的,蓮華你放心,你的武功我要俞緋湮悉數歸還。”
“有什麼意義嗎?”梵琢漠然開口,“天下第一也好,芸芸衆生之一也罷,我根本不在乎,武功這東西有沒有都是一樣的。”
毓砂突然站起來,“可是我在乎,如今我要俞緋湮死,我要你重新做天下第一,這些都是我要做的事,蓮華,你還沒資格來管我!”語畢,他拂袖而去,那最後一句的氣勢猶存,雖然略顯意氣用事,卻讓梵琢隱隱感覺到,毓砂沒有變,儘管他偶爾溫柔,然而實質卻仍是三年前他初見時的霸氣強勢。
呆呆地望着那扇未合緊的門,見其在風的作用下開開合合,梵琢幽幽地嘆出一口氣,“毓砂,你又何必待我如此呢?”隨後他沉默了許久,才復開口,“你給的太沉重,我承受不起。”
(卷卅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