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沂蒙山向西一里路便是那棵煙花樹,緋湮追着碧落一直到了那棵樹下,上一回來這兒的時候是夜裡,緋湮只道這樹上的一根根絲帶隨風飄揚的模樣甚是瀟灑,而今日,天還很亮,緋湮站在煙花樹下,望着眼前五彩繽紛的綵帶隨風盪漾出華麗的舞姿,他竟看得癡了。
“碧落。”他輕輕的喚道。碧落站在他身前,背對着他望着那煙花樹,她哽咽着道:“你爲什麼要追來?”
緋湮淡淡地笑了,“傻瓜,我當然要追來,你這樣跑出來,叫我怎麼放心得下?”他向前邁了一步,緊緊依着碧落的背,“放心吧!碧落,沒有一個殺人兇手能在我俞緋湮手下逃脫,我會幫你的,相信我,我們一定能捉出真兇的。”
碧落轉過頭來,淚眼迷濛地盯着緋湮,“真的嗎?”
緋湮笑起來,笑容清澈無比,“嗯。”陽光灑落下來,緋湮拉着碧落坐到樹下,“碧落,你一直都很堅強,所以我相信你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打垮的。”他看着碧落,“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和言諾的故事了嗎?”
碧落稍稍一怔,“我和言諾的故事?你不是都知道嗎?”
緋湮笑着搖頭,“不,我想知道在碧落心裡最深刻的關於你和言諾之間的事情。”
“我……”碧落垂下眼瞼,“最深刻的嗎?那麼,應該就是在這裡的那一次。”她又擡起頭,伸出手掌擋在眼前,溫暖的陽光透過指縫穿過,射在臉上惹得一片暈紅,“曾經,我和言諾就坐在此刻你我坐着的這塊地方,那一天,他很溫柔地爲我綰起我散落的發,那時我就在想,也許這一生,我就非君不嫁了。”
緋湮忽的愣住,“非君不嫁?”
碧落點點頭,“對,非君不嫁,然而那一天,他給了我最甜蜜的幸福,也給了我最殘忍的打擊。”她收回擋在眼前的手,陽光突然成片成片地落在她的臉上,刺得她的眼睛好疼好疼,“他說,他有一個他很愛的女子,可是那個女子將他當作禁臠般對待,言諾是渴望自由的人,他愛她,亦氣她,所以他纔會離開她一段日子,但那天,他告訴我,他終究還是會回到那個女子身邊去的。”
“爲什麼?”緋湮亦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當作禁臠,卻在逃離之後還要回去,這算什麼?言諾他難道連男人的尊嚴都可以不要嗎?緋湮不懂。
可碧落卻說:“因爲言諾愛她。”多麼簡單的理由,就好像碧落所說的,愛可以爲對方不顧一切,當然也包括放棄男人的尊嚴。
緋湮苦笑道:“愛這東西,也許真的很奇妙。”
“呵呵,是啊!很神奇。”碧落笑了,她起初笑得很張揚,可漸漸的,清脆的笑聲化作了嚶嚀般的嗚咽,緋湮將碧落摟到肩頭,對她說:“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勉強自己。”
碧落將頭藏在緋湮的肩窩,“不久前還活生生的人,怎麼突然就死了呢?”一滴淚劃破了眼角,滴落在緋湮肩頭的衣衫上,“言諾明明還那麼年輕,他……”她的聲音徹底啞了,煙花樹下只有碧落和緋湮二人,這個女子悽楚地哭着,悲傷淹沒了一切,讓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惟有一陣陣的哭聲痛徹心扉,悲傷地述說着一個令人忍不住落淚的故事。
那一日,碧落哭了很久,哭得很傷心,緋湮在那悲切的哭聲中聽到了碧落對於言諾無限的愛意,後來碧落哭累了,靠着緋湮的肩膀睡去了。
望着沉睡中的碧落,緋湮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髮絲,一遍又一遍,可突然,他笑了出來,隨後笑容越來越苦澀,越來越酸楚,最終,他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爲什麼會這麼痛?心痛得好像裂開了,兇手的那把劍好似並未插在言諾的身上,而是刺入了他俞緋湮的心臟。
碧落,看着你因爲言諾的死而哭得如此傷心,我真的很難過,你說,除非言諾,你非君不嫁,那是真的嗎?可是如今言諾死了,你要怎麼辦?
碧落,碧落,碧落……言諾並不愛你,可是俞緋湮很愛很愛你,你明明知道,卻爲什麼要裝作不知?
緋湮一直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直到他遇見了梵碧落,在這個女子面前,他終於明白了,原來愛情是一把溫柔的劍,割破了他的鎮定,刺痛了他的心靈。
風中,美麗的綵帶猶如一個個溫婉的女子,陽光灑下,她們舞出了曼妙動人的姿態,千嬌百媚卻終究是難以捕捉。
……
那一日,碧落回去後就病倒了,梵琢說碧落很少生病,而這一次她卻病得整日只得躺在牀上,由此可以看出,言諾的死對碧落的打擊真的很大。
大夫來看過碧落,說她是染上了風寒,他開了一副藥,道碧落身上的病只消服藥兩三日便可痊癒,而這心病卻要心藥醫,面對大夫的話,緋湮點點頭,說了句,“我會多陪陪她。”
那天,梵琢略顯憂色地在碧落身邊陪了些許時候,後來看似有話要對緋湮說,然而話到嘴邊卻終是被嚥了下去,直到他離開,他終究還是沒有把話給說出來。
其實他想說的是,“如果碧落愛的人是你俞緋湮,那該多好?”雖然梵琢這話沒有說出口,可緋湮通過他的眼神還是能猜到幾分,但他又能說些什麼?碧落曾說,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強加到別人身上。是的,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就算他是那麼那麼地愛着碧落,可是碧落不愛他,他又能如何?
望着梵琢孤單的背影,緋湮有種落寞之感。
荷花生蓮,蓮心苦,知爲誰苦?荷花根爲藕,藕斷絲還連,絲爲誰連?
眼見碧落對言諾的濃濃愛意,緋湮的心裡好苦好苦,他何嘗沒有想過放棄,忘記碧落一了百了,然而藕斷絲連,愛上之後才知,要放手也是那麼的困難,斬斷情絲,怎奈情已深,愛徹骨。究竟如何爲之,是爲甚好?
他嘴角帶笑,笑卻苦澀,終是不再回眸邁出了碧落的房。他愛碧落,這似乎已成了無法改變的事實,既然他做不到不愛碧落,那麼,就讓他也來一場獨愛,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專心地愛着那個女子吧!
哈哈!是誰說過,獨愛,是寂寞的?可那個人如今卻自己一頭扎入了這場漩渦當中,還固執地陷在其中,不願自拔。
他嘆了一口氣,算了,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也許,這便是他俞緋湮的命。與其在這裡自怨自艾,還不如爲她,也爲自己扭轉局勢。
碧落,我答應過你的,查出真兇,決不讓言諾和藍織死得不明不白,你等着我,我絕對會說到做到。
一連幾日,那名兇手都沒有行動,緋湮、傾瓷照例每日上風流堂報道,張良知縣待這二人很是客氣,尹椴昔同他們也合作得挺默契。
這一日,緋湮和傾瓷很早就出門了,當他們來到風流堂的時候,那裡的門都沒開,他們見門前的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於是走近一瞧,皆怔得臉色發白。
含露是被一陣重重的敲門聲吵醒的,開門便是一句,“是誰呀!大清早的擾人清夢有完沒完啊?”開門見是緋湮和傾瓷突然沒了話,低頭髮現緋湮手中捧着一物,仔細一瞧才頓覺那是一隻小盒子,與前兩次裝籃子和碗粥的盒子一模一樣,猛地蹦出一聲慘叫。
伴着“藹—”的一聲,所有的人都被驚醒,紛紛下了樓來,見到門口處的緋湮和傾瓷,再看緋湮手中捧着的盒子,自然都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
尹椴昔讓二人先進堂,隨後瞥了那盒子一眼,皺了皺眉,“兇手又有行動了。”二人齊齊點頭,繼而尹椴昔說:“俞公子,還是由你來打開這個盒子吧。”
緋湮再度頷首,雙手擺在盒蓋之上,卻不知爲何有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他不知這種預感來自何處,只是努力地剋制住心底那莫名的劇烈心跳。
大拇指抵在蓋沿,他輕輕一頂,將盒子開了一條小小的細縫。猛然,他的動作頓時停滯,繼而他迅速地合上蓋子,面容慘白如紙,驚愕萬分。
傾瓷一眼便看出緋湮的異常,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然而緋湮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彷彿一座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尹椴昔也覺得緋湮的行爲舉動都太過反常,於是向他走去,正欲看看那盒子裡究竟裝着什麼東西,可以把一向驕傲的俞世子都嚇成這副模樣,卻見緋湮赫然轉身,衝出了風流堂。
“緋湮!”傾瓷在其身後喚道,可緋湮的腳步卻根本不爲其有任何滯留。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纔會露出了那樣的神情?
“快打開盒子看看!”伴着傾瓷的一句話,尹椴昔迅速掀開了盒蓋,而這一次,小盒子裡裝的竟然是……滿滿一盒的薔薇花,帶刺的薔薇。
這一刻,傾瓷終於明白了緋湮的驚慌由何而來了,他緩緩啓口,“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薔薇,也就是碧落。”
(卷廿叄完)
[2009-2-3 13:20:33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