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兒——”
猛然被樑疏呼喝了一聲,凌胥猛的從回憶中抽身。
“娘,怎麼了?”
“你方纔在想什麼,娘同你說話都聽不見?”
凌胥沉了眉,過一會兒,他恍若無事般笑嘻嘻道,“我方纔是在想爹怎麼就突然轉了性子,不再教訓我了?”
他只依稀記得有道樂聲,難道……是他錯聽了?
這裡並沒有那道可惡的身影……但他爹方纔的神情確實有異。
“您再同兒子說一下剛剛說了什麼,兒子保證,這回定會一字不漏聽好了......”
樑疏嗔怪地瞪了小兒子一眼,丟下一句“還不隨我進來”便扭身進了屋,舉止雍容。
見他娘前腳進屋,凌胥再度沉了眉,不死心地回頭再在掃了眼四周,然後轉身才跟上。
凌胥走進屋,在樑疏的示意下轉身關了門。
屋門合上,樑疏輕柔的聲音響起,“胥兒,你爹經常與我提起一些事……”
樑疏臉色是難得的嚴肅,凌胥挑挑眉,“娘,你是準備要把你和爹說的閨中密事告訴孩兒?”他嬉笑不正經,“這樣不太好吧?”
樑疏立即朝他瞪眼,凌胥摸摸鼻子,自討沒趣,“好好好,娘請說。”
樑疏嘆了口氣,隨後從凳子上起身,神色輕鬱。
“如今戰禍沉寂,正值盛世太平之年,外患雖無,但咱們東嵐國卻不甚安寧——我們凌家勢大已久,帝王天性多疑,你爹雖已退出官場,但帝王依舊忌憚於我們凌家的勢力,此舉引得京中不少勢力都將矛頭紛紛指向我們凌家……”
似乎是沒料到樑疏會突然跟自己說起這些話,凌胥略微有些意外。
他漸漸斂去了面上的調笑。
“好在我們凌家根基不薄,且民望也還算不差,王室雖不能輕易將我們處置,但明裡暗裡卻在不斷打壓,如此嚴峻的形勢之下,我們稍有行差踏錯,便會立即招來滅門之禍。”
當今局勢,凌胥也不是完全不懂,當下神色一凝。
樑疏轉身,看着凌胥語重心長道,“胥兒,在我們凌家人中,只有你處事不夠穩妥,也最難控制自己的情緒,若你還不收斂自己的性子,謹言慎行,遲早會爲凌家惹出大禍!”
凌胥聽罷眉頭突地一跳,“娘,這是爹說的話吧?您好端端地幹嘛學他?怪瘮人的。”
他湊過來,豎起大拇指朝他娘擠眉弄眼道,“不過娘,您學得可真像,這精髓起碼也有七八分像了。”
樑疏失笑,眸光逐漸放柔。
不知想到什麼,她嘆了一口氣,拉過凌胥的手,安撫地拍拍,“胥兒,你對徽兒的成見越來越大,導致你看待她的所有事情都太過偏激。你怨她,恨她,可她可曾有做過絲毫對不起你的事情?”
有些事情她明知凌胥不願談起,卻也不得不提。
姐弟不睦,是她心中深沉的悲痛。
凌胥眼中閃過牴觸,隨即垂下頭望着地面,心頭很不是滋味。
他低垂下來的眼神有些閃爍,他娘身體不好,他可以因爲凌徽去懟任何人,唯獨不能頂撞他娘……但他娘護着凌徽。
樑疏沒等凌胥回答,便搖頭道,“她沒有,徽兒她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也從來不曾對不起凌家,倒是娘,始終覺得虧欠了她……”
許是想到什麼,樑疏說話的聲音都帶了些顫意。
凌胥爲他娘拭了拭淚,“娘,她從小獨來獨往,沒有爲凌家做過什麼,您不用覺得虧欠她。”
他眼神輕柔地理了理他娘鬢上的發,眼神卻泛着冷意,說話的聲音也很低沉。
“即便她真爲凌家做了什麼,那也是她應該做的。”
若不如此,她要如何才能報答他們凌家對她的養育之恩?
樑疏嘴脣喃了喃,卻是什麼也說不出,最後只能閉上眼,直搖頭。
……
卻說凌貫山拂袖出了大廳,臉上的怒子不爭徹底消失了個乾淨。
繞過曲折的遊廊,凌貫山腳步輕快地朝後院書房的方向疾行而去。
片刻後,凌貫山站在書房門前的,做賊似的扭頭左右看了看,確定四周無人後,掃了掃胸口不存在的粉塵,整理着儀表。
推開門,他負着雙手,昂首挺胸地踏了進去。
“女兒家家的,哪兒不上,竟然學人家去爬屋頂?也不怕羞?”
他一本正經地擺着臉色呵斥,“雖然隔着一層瓦,但怎麼着也算是蹲在你爹頭頂上,這事兒要是傳揚出去,還像什麼話?你爹我還要不要臉面了?”
書房中一片靜謐,半晌聽不見迴應的凌貫山着實愣了一愣,隨後偷偷地往裡面探了探腦袋,這才發現裡面壓根沒有人。
咦?人呢?往常不都是已經在書房裡等他了?
凌貫山心裡奇怪着,走了進去。
興許是跑哪兒去溜達了,他不妨在這裡等她一等好了……
不多時,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案前,四平八穩坐着地凌貫山聽到腳步聲噌地一下起身。
站起後,他想了想,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太過熱情,有失臉面,於是立馬又唬着臉坐下。
雙手撐在膝蓋上,凌貫山豎着耳朵聽着門外施施而行的腳步聲,手指忍不住一下一下地敲着膝蓋,心裡埋汰着:平日這丫頭做事幹脆利落,怎麼今日走路竟拖拖拉拉的……
其實他細聽,自然能辨得出來,來者腳步虛浮不着力,明顯是個沒有武功的人,哪裡是往日那個輕盈細膩的腳步聲?
奈何凌貫山心思絲毫沒在這裡。
或者他心中早已經篤定來者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終於,腳步聲停在門口,凌貫山“不經意”地吊起眼角去看,這一眼卻狠狠愣住了。
“老黎?”
隔着一個屋的距離,凌貫山看着進屋的管家老黎傻傻瞪眼,一臉的深沉頓時就兜不住了。
“怎麼是你?”
詫異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他倏地嫌惡地瞪着老黎手中端着的那碗顏色烏黑,還不斷泛着濃郁苦味的湯藥,“這是藥嗎?誰喝的?怎麼拿到我這兒來了?”
他忍住作嘔的衝動,用袖子擋住鼻子,大掌猛力的扇走藥味,“簡直要薰死人了,快拿走拿走!”
老黎笑眯了眼,臉上的皺紋又深了一些:“老爺,這藥是特意爲您準備。”
他拉着長音說道,半點也沒有離去的意思。
“爲我?”凌貫山愕然,大聲質問,“我又沒得病,喝什麼藥,胡鬧!”
老黎不慌不忙地說道:“老爺,這藥……是小姐吩咐我煎的。”
凌貫山臉色一僵,當下也不敢再做出要吐的動作了。
老黎捧高了手裡的藥碗,凌貫山脖子往後縮了縮,耳邊聽老黎鄭重其事地轉述。
“小姐說了,近來暑熱,老爺情緒難免急躁易怒,這藥中含有疏泄肝火的作用,能夠很好的幫助您紓解因肝火太旺所引起的情緒暴躁的問題,疏風祛熱、清肺潤燥,恰好不過。”
凌貫山頓時就有些汗顏:這丫頭,怕是全聽見了他與胥兒的爭吵,竟拐着彎說他火氣大,不該如此……
只是他如何能不動怒?胥兒對徽兒誤解得如此之深,完全是因爲他啊!
他心中苦澀。
老黎卻在這時捧着藥步步緊逼了過來,老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
“老爺,小姐說了,這藥要趁熱服下才有療效,老爺您看……”
凌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