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寧寺後山樹林深處,陡峭的山崖下是一波碧潭,四周樹木鬱鬱蔥蔥,不遠處的山林間不時有些野兔出沒跳躍。
水質清冽,山壁上有泉水滴落,叮咚作響,蕩起一圈一圈的水波。
辛君承雀躍欣喜的眼神看到這水潭邊空無一人時不禁淡了淡。
他興沖沖而來,就是爲了找到那個讓他又氣又惱的小子,不料卻沒有人。
水潭邊碎石遍地的空地上,一簇不大的火焰正獨自燃燒着。
無人料理的火堆四周堆壘着大小不均的石塊,阻止着火星的外溢。
看着這似曾相識的堆壘和火烤生食的方法,辛君承眼瞼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地顫了顫。
他迫切地四下搜尋,想要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當他目光觸到水潭邊的石頭上擺放的衣料時猛的一凝。
走至近前細看,是一雙小巧的精緻小靴,一柄青白色羽扇,還有……一疊粉青色的衣裙。
是女子的衣物,不是阿瀧……雖然阿瀧也偏愛青色系,卻到底不是“他”。
隨身衣物在這裡,人在何處已不言而喻——卻不是辛君承關心的。
辛君承一下失了興頭,轉身就要走,路過那一堆星星點點跳躍的火苗時腳步頓了頓。
阿瀧也很會擺弄這些東西,有他在身邊根本用不着擔心餓肚子——她總能就地取材,而且手藝斐然。
他與阿瀧,那是一場,不打不相識的情誼……
最初相遇之時,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山林裡,當時他因着一些誤會追着那人繞着山林打,一邊追一邊打,追了一天一夜,也打了一天一夜,那一戰打得兩人酣暢淋漓,難捨難分……卻也相惺相惜。
後來誤會解開,直嚷着又餓又累的人抓過一顆石子將一隻路過的野雞砸暈,一邊生火燒水,一邊去毛宰殺,清理乾淨後手段熟練地烤了起來。
烤好後,那人遞過來一隻腿,瞅着他笑意盈盈,一雙黑眸裡有細碎的光芒,閃動着奇異的色彩。
那是辛君承心中想要永久定格的畫面。
那時的他,因着之前誤會人家的事,心中難免芥蒂,一時拉不下臉去接。
雖然烤肉香味撲鼻,勾得他肚子裡饞蟲肆虐,辛君承還是冷着臉拒絕了。
後來,每當他饞了,想念那人的烤肉滋味時,那人總是涼涼地拿他當時說過的話頂了回來:“膺王殿下府裡有專門的廚子伺候膳食,嘴巴刁,看不上小人的手藝,小人可不敢獻醜……要是吃壞了膺王殿下嬌貴的身子,我臨瀧可擔待不起。”
辛君承頭一回領略到了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腳邊的火焰隱隱約約要暗下去,烤魚的肉味卻越來越濃烈,鮮香不斷。
辛君承睨着這兩條烤得外焦裡嫩的魚兒,怔怔得出神。
他性子想來沉穩,但一旦遇上有關那人的事,回回必失策吃癟。
就好比此刻,他突然覺得這烤魚……似乎也有那麼點誘人。
就像他們初識的那個山林中,被他嚴辭推拒的那半隻,表皮金黃、鮮嫩多汁的烤雞。
青山巍峨,綠水纏綿,碧水深潭上溼氣飛揚,銀光悠悠。
波光碎影中,一輕快的身影從潭水深處顯現,然後“嘩啦”一聲,破水而出,濺起一潭的水。
身體在潭水中直立飄浮着,水剛剛漫過凌徽的胸口,一頭長髮傾瀉而下,半遮半掩擋住了恰到好處的誘人身線。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投射在她裸露出來的香肩上,光潔細膩,閃爍着奪目的光輝。
滿頭黑髮攏到了一側,露出弧線優美的脊背的同時,也裸露出了後背肩胛骨處,那道可怖的猩紅傷疤。
凌徽微側過身體,視線往後斜斜的一瞄,數天前,她這道傷被辛君承一掌震裂,她本以爲會像之前那樣難養,卻不知是因爲這山中的靈氣,還是因爲舊傷養起來熟門熟路,這才幾日過去,傷竟也好轉得七七八八了,恢復的速度叫凌徽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沂寧寺後山的這汪深潭,是天然形成,而凌徽特殊的體質,更適宜在水裡養着,要不是凌徽算計好那兩尾魚烤好的時辰,沒準還要在水下多待些時間……
想到烤魚,凌徽不由輕疑了一下,入水之前烤魚已是半熟,香味四溢,怎麼這會烤好了反倒沒味了……
疑惑間,凌徽扭頭去看那片空地,當看到火堆上原本應該架着魚在烤,此時卻空蕩蕩的,頓時傻眼了。
魚呢?她的魚呢?
腦子裡劃過出寺之前,自己囑咐普空無需給她和荀原留齋飯,現下他們的午餐,那兩條已經熟透了的魚,不翼而飛了……
是誰偷了她的魚兒?
沂寧寺後院,荀原坐在凌徽先前坐過的那張石質長椅上,靠着椅背閉着眼睛,曬太陽曬得好不舒服。
隨身攜帶的長劍豎在腳旁,兩條手臂敞着搭在椅背上,指尖微微敲打,怡然地算着時間。
一顆石子落在腳下,荀原脣角緩緩揚起,笑了,睜開眼,拎起佩劍起身往石子飛來的方向走去。
後山的小山坡上,有一塊斜斜地嵌入坡裡的巨石,再往下,山坡的邊緣是一片竹林,沿着沂寧寺的圍牆從南至北,一路青翠。
荀原輕而易舉就看到了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晃着腿兒,正吃着烤肉的凌徽。
見他走來,凌徽將另一隻手上的烤肉朝他拋去。
烤肉騰空而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後落入荀原手中。
荀原接住就準備咬上一口,到嘴邊了才發覺不對。
抓着從烤肉身上穿過的樹枝,荀原挑眉看着手中色澤紅豔,還冒着油光,散着醇厚烤肉味,且四肢少了一肢的烤肉愣了愣。
“兔子?”
那石頭很高,幾乎和後邊沂寧寺的圍牆一樣齊高,邊緣平整,荀原足下一躍,就跳了上去。
“不是烤魚?怎麼變成烤兔子了?”
那兩隻養在沂寧寺,日夜被靈氣滋養,受佛香薰陶的肥魚呢?
那肥魚……楚弋正在回味。
烤肉什麼的,楚弋倒不是沒有吃過,之前隨着他們殿下在南疆行軍的時候,也有獵過幾只山雞野兔什麼的來烤,不過那時他們也只是粗略烤了烤,只要熟了能吃就行,味道自然不怎麼樣,哪裡有他先下吃的那隻烤魚來得精妙?
其實那魚,凌徽烤時並沒有多花心思,只灑了點調料調一下味,但就如苦勤所言——那養魚的水是從高山下流下,山間靈氣充裕,水流清澈,又養在沂寧寺這樣的絕佳寶地,肉質自然鮮嫩肥美。
雖然只是普通烤法,可當中的滋味也遠非尋常河魚能比,自然值得楚弋再三回味。
山坡上的石塊很大,足夠兩人躺着,荀原盤腿在凌徽身旁坐下,一邊說着一邊從烤兔身上撕下另一隻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皮層酥脆,外焦裡嫩,好吃,要是再刷上一層主子特製的烤肉醬料,那味道簡直了——山下他們的馬車裡倒是有,只不過太遠了,沒去拿。
以後記得隨身帶。
凌徽正慢慢嚼着烤兔腿上的肉,聽到荀原問起先前那魚,輕輕哼了一聲:“也不知被哪個手長的賊子給順走了。”
不問自取,不是賊子是什麼?
那個賊子,順走她烤得現成的魚就罷了,還踢翻了她用來擋火的石塊,石塊倒在本就快熄了的火焰上,直接就沒了火了,害她又得重新生火。
凌徽看着腳下的草坡,恨恨地用力咬了一口烤肉。
那些石塊被踢到了火堆中,七零八落的散着,凌徽怎麼看都覺得有一股子泄憤的意味……泄憤?泄的什麼憤?有什麼憤好泄?
丫的。
這個偷了她烤魚的人,好似與她有什麼仇或怨?是佔了他的地兒,還是偷了他的魚,所以毀了石堆?
這肯定不是寺裡的人,會是哪個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