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鳳子燕在仙界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他一日是仙君,就一日不肯罷休。鳳子燕本就是個淡泊的性子,地位,權勢,於他而言皆是空物。衆仙說他天生就該做仙君,不過是因他生了副好皮囊,又整日目空一切好似歷經滄桑的模樣。

鳳子燕並非經歷過什麼大磨大難,一生平坦不起波瀾,順着他的父君一日日成長爲衆人期待的那般模樣。本該有的喜怒哀樂在他身上全然不見蹤跡,鳳子燕以爲,此生或許也就這樣度過了吧。待到來生,若能選擇的話,定投胎做個凡人,嚐遍世間的酸甜苦辣,一生短暫,卻比做個仙君要充實得多。

可他還未度完今生,就遇見了月無弦。

初見月無弦的時候,鳳子燕望着那雙滿是野心卻又暗藏孤寂的赤紅色的眼,霎時就像墜入了無底深淵。那雙眼睛的主人似乎是個惹不起的主,鳳子燕當時就這樣想,但是,又忍不住要跟他說說話,好像迫切的希望他眼中的孤寂能夠消失。

便是那日回仙界,他向父君說起此事,父君則允諾他,若是從今日起,閉關修煉個三百年,此後,他們日日都可相見。鳳子燕信以爲真,毫不猶豫便答應。誰知,三百年後,他父君應允他們日日相見的條件,是鳳子燕繼位仙君。

做了不想做的事,擁有不想擁有的權勢,每日都可以在被仰望時居高臨下。可是,不想要阿……月無弦,你許是不知,從我初遇你之後,每一次做出的事,都是爲了你。

鳳子燕眉心緊皺,站在先君身後,冰涼掌心撫上胸口,他低聲道:“你們都道是子燕不知足,可是,有人聽過子燕心裡在想些什麼嗎?”

許是得不到迴應,鳳子燕又徑自道:“父君可是想說,若不願意,當初何必要接受呢?”

半晌,等來的依舊是沉默。

鳳子燕卻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自顧自道:“可父君又何時將自己的目的全然告知了?父君允諾子燕能見月無弦,卻是讓子燕爲您演一齣戲。子燕已經將能做的都做了,父君爲何還不肯收手呢?”

而身前之人總算回過身來,一雙冰冷的金瞳裡是掩藏不住的悲哀。他握住鳳子燕放在胸口的手,輕笑道:“你身爲仙君,卻愛上了魔尊,知不知道這是罪孽?”不等鳳子燕開口,他又笑道:“我還是仙君的時候,愛上了冥王,這是罪孽。你看看我,得到什麼了?你以爲你現在走,放棄你所擁有的一切,以此來換與魔尊在一起,就是自我犧牲付出代價了?你以爲這些能抵得過你愛上他的罪孽嗎?”

鳳子燕瞪大了眼睛,並沒有完全理解他父君話裡的意思。罪孽?何爲罪孽?爲何會有罪孽?他通通不知。

“你可知上一任魔尊是怎麼死的?”他父君收回手,眼中依舊是令人心酸的悲哀:“她阿,是死在妖尊手裡的。他們那時,可是夫妻呢……”

“爲何?!”鳳子燕錯愕。

他父君還是笑着,可那雙眼睛,孤寂依然:“天地之間自有定律,身爲君主,便不可越界談情,更何況,他們還成親了?”

鳳子燕好像突然明白他父君爲何這麼急着退位,可仍是眉心緊蹙,道:“故此,父君急着讓子燕繼位,是不想子燕和月無弦在一起,免得遭此大劫?”

“那時我並不認爲你是真的愛上月無弦。”誰知被一口否決,先君搖頭道:“我只是想,若我不是仙君,或許就能大大方方的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的心意呢?”說着不禁笑出聲來,金瞳裡的落寞似乎瀰漫整個殿堂:“他一句玩笑話讓我此生不得忘懷,而他卻不曾看我一眼。子燕,你問我不曾聽過你心中所想,可你心中所想,除了死,不會再有第二個結局。”

“子燕不信。”鳳子燕連連後退,在仙界素來淡漠的他,此時也忍不住手足無措。這般像是患得患失的心慌,或許,是在害怕吧?可是,害怕什麼呢?會死,還是明知無法實現的渴望?

先君搖搖頭,看似年輕一如往昔的面容上,是無法言喻的滄桑。他道:“那被殺的魔君,是月無弦的母親。”

鳳子燕薄脣微啓,卻說不出話來。

“那被殺的魔君,是月無弦的母親。他在與妖尊對戰時,突然收了手。必然有一方不能存活的話,月無弦的母親,選擇了自己。”

“子燕,你說你要和月無弦在一起,你是想讓他眼睜睜看着你死在他手上,還是想親手殺了他呢?”

“讓你繼位是我的錯,現在你知道這些了,能不能不愛他?”

能不能不愛?

若是能的話,我又怎會掙扎至今呢……

“這些,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嗎?”鳳子燕喃喃道。

先君搖頭:“歷年來只有四界君主纔可得知。不過,月無弦許是不知,不然,也不會恨妖尊。”

鳳子燕卻在此時微微一笑,道:“父君,當年的魔尊與妖尊明知結局如此,可還是不顧一切的在一起了。子燕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