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記得那時, 景鈺猜不透景玦做法,因爲景玦除了讓神曲魅惑皇帝,便是在朝政的事務上用心了些, 那個年對於景鈺過的依舊無奇, 帝都剛停了一場大雪, 皇帝派了內侍到官員家分食, 晚宴結束後, 景鈺回了府中,屋檐上的雪映着燭光,豔骨在東廂房, 身上披了件斗篷,站在屋檐下, 望着夜裡的天。
看見景鈺進來, 只是垂下眸, 眸中有光華流轉,景鈺走上前, 捂住他的手:“外面冷,進屋去。”
進了屋景鈺才知道豔骨溫了酒,炭火噼噼啪啪響着:“你溫的?”
豔骨點點頭:“今夜過年。”
真是個體貼的人啊,景鈺坐下,面上帶笑, 給豔骨倒了酒:“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豔骨笑了笑, 接過一飲而盡!
開春後, 便是景鈺與杜雲煙的婚期, 記得那是在二月中旬,春暖花開的日子, 景鈺與杜雲煙在皇帝的面前完成禮儀,豔骨一人,在東廂房喝的酩酊大醉。
豔骨雖然從一開始就是抱着目的出現,可對景鈺的心卻是真的,豔骨愛的深沉,便是景鈺跟他說過是權宜之策又如何?愛的要佔有全部的豔骨,如何能看着景鈺娶他人,可現在,便是身爲天神,也只能袖手旁觀,獨自飲酒...
因爲父神從未教過他,如果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娶別人自己要怎麼樣!
就像那時他受了剝皮之痛再回天庭,他指責着問,卻沒人應答時一樣,父神教他神要愛世人,可卻沒教他要怎麼保護自己!
流景記得清楚,完成婚禮後的景鈺並未對杜雲煙做那夫妻之事,他擔心豔骨,完成禮儀之後,將杜雲煙安置在婚房,便去了東廂房看豔骨,那時,皇帝還在前堂!
真是命運捉弄,這世他吃着景鈺的醋,上世的景鈺,卻止步在流景這個名字!
景鈺一身大紅喜服,肌膚襯的白皙,面貌更顯清雅俊逸,修長身段,舉止投足間貴氣非凡,他急匆匆去了東廂房,推門時聞到濃郁的酒味,看見豔骨爛醉如泥趴在桌上,地上桌上散落着空罈子,眉頭蹙了蹙,很是心疼,
他走過去扶豔骨,恍恍惚惚間,聽見豔骨在喊着:“流景,流景...”
流景?“豔骨...”
“流景,流景,流景...”豔骨的聲音帶着哭腔。
景鈺的心彷彿被什麼重創了下,很不是滋味:“豔骨你看清楚了,我是誰?”
豔骨半睜開眼,看着那與記憶一模一樣的臉,擡起手撫摸着,眼角溢出晶瑩:“流景...你來了嗎?”
“我是誰?”景鈺不信,又固執的問了遍
豔骨抱着他,將臉往他胸口蹭:“流景,你是流景。”
景鈺又氣又疼,虧得他擔心他,將杜雲煙放在一邊不聞不問,他卻好,抱着他喊別人的名字:“我是景鈺,是主宰着你的景鈺。”景鈺怒不可揭,拖着豔骨往內室走去。
以上世景鈺的性子,流景又怎麼會想不到,他一生怕極了被辜負,豔骨忽然這一聲流景,將他多少情都毀了。
景鈺好不容易打開的心扉,又在那一瞬合上,流景想起來時,那時的心情如何,已是無法言訴!
他們兩人,最終都只是錯過,景鈺不管不顧的親他,親的卻是喊着別人名字的脣,頓感挫敗,景鈺垂下眼瞼,頭也不回的離開!
這就是你的目的,因爲我長得像那個叫流景的人嗎?
景鈺忽然的疏離讓豔骨無所適從,便是在長廊上遇見,景鈺都是擦肩而過,有時看見他對杜雲煙溫言微笑,心裡跟刀攪似得,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
很多次豔骨都在想,景鈺是不是又騙他了,可每次都爲他找藉口,他一定是有什麼苦衷!
權宜之策,豔骨相信着,疑惑着,卻始終來不及問!
他有多久沒來過這了,豔骨望着院子裡咬着葉子的小白兔,半年了,它也長大了!
杜雲煙知道景鈺對她好,可他們之間始終像是隔了層紗,看似很薄卻始終無法再進一步,景鈺在她房裡留宿過,卻從未與她有任何親密。
很多時候,杜雲煙都看見他一人惆悵飲酒,她聽過他與豔骨之事,但是不管怎樣,她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真正改變他們關係的,是在半年之後,景鈺那時已經在朝堂中站穩了腳,有了杜若的幫助,聯合高博,景鈺除了景玦幾個棋子,事情進展順利,最該發生的也發生了,皇帝出事,景玦的計劃有些俗氣,他真的只是讓神曲挖空了皇帝的身子,皇帝縱慾過度,景鈺最後見他時,已是面瘦肌黃,臉色發黑,哪還有去年那個姿態莊嚴,不怒而威的氣勢。
皇帝奄奄一息,在寢殿召見了皇子以及幾位大臣,景玦胸有成竹,景池含淚欲哭,而景鈺,面無表情。
與皇帝最後交談的人,不是景池不是景玦,而是景鈺,這個從小就悲情的孩子,便是在父皇彌留的最後一刻,都還悲情。
景鈺走上前,應皇帝的要求,將他扶起,靠在了自己身上:“父皇。”
皇帝懨懨的笑:“鈺兒,朕要死了。”
“嗯。”景鈺面無歡喜,皇帝說話聲音輕,除了景鈺,隔得遠遠地景玦景池和各大臣,都聽不清。
“還真是冷靜。”皇帝笑他。
景鈺頂他:“不是我要你死。”
“呵...朕不死你能好過嗎?”...景鈺噤了聲。
皇帝喘了口氣,胸膛起伏不定:“你可知朕爲何留下你?”
“說這些有意思嗎?”景鈺道。
皇帝說:“呵...雖然看見你煩,可能用你制衡景玦,讓池兒平安長大,朕就算是心煩又如何?”
這是什麼父?景鈺想不明白!
說的長了,皇帝又喘上,他擡手,揪着景鈺的衣領:“景鈺,你聽着,朕要死了,朕不死,朕的兒子就沒法做皇帝。”景鈺看他,雙眸無波:“那日你找我要傳豔骨進宮,也是你的計劃是嗎?”
“你很聰明,景玦自小就與你鬥,不借着你的手,怎麼讓景玦開始他的計劃?”
“所以你藉此讓景玦送神曲進宮留他在身邊,也是爲了今日。”
“沒錯,我不死,他就無法做皇帝,我不死,怎麼能讓你與景玦決裂,怎麼借你的手拔掉景玦,怎麼將這大好江山交給池兒。”皇帝發黑的臉露出了自豪,他費力的喘氣後,在景鈺耳邊說了一句話。
景鈺揪緊了他的衣衫,心裡邊說不出來是個什麼味:“你這麼狠,景玦也是你兒子。”
“皇位只有一個,你記着,他也沒念着我是他父皇。”
瘋了都瘋了,這些都是什麼人?
皇帝抓緊了他的衣領,喘了口大氣。氣息更弱:“你聽着,我要你坐上皇位,將芒刺拔除,將最好的天下給景池。”
景鈺的眼瞼垂下,卷長的睫毛遮住他的視線:“你是在逼我對景池下手。”
“你會嗎?”皇帝嘲笑他:“你像你娘,心軟。”
“皇帝...”
“是啊,恨我就好,喊什麼父皇,二十年了,我自己都覺得假。”
景鈺徹底崩潰,皇帝的眼慢慢合上:“所以帶着對我的恨,除掉景玦,將天下交給景池。”聲息漸弱,直至雙眸合上,胸口再無起伏。
“呵..呵呵...你死了,終於死了....哈哈....”景鈺笑的癲狂。
內侍聽見景鈺的笑聲,誠惶誠恐上前,探查過後,啞了聲喊:“皇上駕崩。”
寢殿內外,一層壓一層,哭聲響徹:“皇上...”
景鈺抱緊了皇帝的屍體,這個從未抱過他的人,卻死在了他的懷裡!
景鈺按照皇帝最後的遺留,帶着第二道聖旨,緝拿景玦!這事發生時,皇帝的屍體還未葬入皇陵,也不過是隔日的事,因着皇帝生前並未立下太子,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正當有大臣提出以賢立君之時,景玦忽然拿出聖旨,在未央宮中大聲宣讀,原是皇帝立他爲皇!
正當景玦那邊勢力想下跪迎接新皇之時,先皇的貼身內侍帶着第二道聖旨出現,跟着的,還有禮部尚書杜若。
杜若當衆宣讀了第二份聖旨,說的竟是景玦指使神曲,以媚術害皇帝一事,然後聖旨上說,立景鈺爲皇。
景玦的臉色都變了:“杜大人,你可知假造聖旨是何罪?”
杜若不卑不亢的捧着聖旨,走到高博跟前:“請丞相驗證,此字跡是否爲先皇親筆書寫?”
高博身爲一朝丞相,比誰都有資格,見他接過聖旨,沉重着臉色,打開檢查:“的確是先皇筆跡,而且,先皇還在聖旨上寫明瞭寫下這道聖旨的時辰。”高博爲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將聖旨翻開,曝光在百官面前。
“這...”文武百官視線紛紛望向高臺上身姿筆立的景玦。
景玦充血似的眸看向面無表情的景鈺:“呵,二弟,父皇是不是到最後,都在教你怎麼算計我?”
景鈺擡眸看他:“是你先算計父皇。”皇帝靠近耳邊說的話還在迴旋:“景鈺,你可知景玦此時爲何這般自信?因爲神曲偷了兵符,皇宮此時都是景玦的人,你要拿他,只有等他宣讀聖旨那時,我清楚那時我屍骨未寒,所以你要拿着我寫下的第二道聖旨,將他緝拿。”
“呵...父皇?...我們都清楚,他若真把我當他兒子,我至於要殺他?”景玦冷着聲道。
景鈺轉過視線,望向明媚的殿外:“他還是愛你的,不然不會屍骨未寒之時就要你下去陪他。”
景玦發狂似的笑:“哈哈哈...今日是我...你還會遠嗎?...景鈺,我會在黃泉路上等你...”
“多說無益。”
“是啊...”景玦從高臺一步一步走下,那驕傲的模樣,像是末世的王:“景鈺,兄弟一場,大哥祝你,死的別太慘,哈哈哈。”景玦徑直走出未央宮。
殿內氣氛還未軟化,又見侍衛急匆匆進來報:“二皇子,大皇子自盡了。”
景鈺閉上眼,心裡的某道城牆,瞬間崩解!
他深吸口氣,再睜開眼,眸色平靜:“厚葬了吧。”說完這句話,景鈺全身忽然沒了力氣,勉力站着。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跪下,異口同聲道。
萬歲?景鈺覺得諷刺,他擺擺手,走出了未央宮,宮外陽光明媚,一眼望去,是偌大輝煌。
景鈺拖着腳步:“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父皇,你果然教的好...”
景鈺能找誰,說他父皇死了,大哥死了,可他誰都不能找,最後只能蹲在宮廷一角,抱着雙腿悶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