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 除了燒焦的偏院,還有就是陳靖禎的院子。與別的院落竟是不一樣的哀傷。
大夫坐在牀邊,處理陳靖禎身上的燒傷。
“二奶奶, 大少爺全身幾乎都已經燒傷, 雖然目前還有一口氣。但是……您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薛氏臉色蒼白, 跪在牀邊。
“我不要聽這句話。大夫, 無論如何你都要救活他。算我求你, 我哪怕是吃一輩子的齋,念一輩子的佛,也不能接受他有個萬一。”
大夫點頭, 又無可奈何的搖頭。
到最後,陳靖禎全身被布條纏着, 連臉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燒傷, 幾乎是所有容貌皆毀。
大夫臨走時交待了很多話, 薛氏一一記下,一句話也不敢落下。
雖然, 陳靖禎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甚至指不定什麼時候沒有下一口呼吸,可對於薛氏,這個想聽他叫一聲孃的女人而言,只要有一線希望, 她就要盡最大的努力。
她承受過失去丈夫的痛苦, 也承受過失去兒子的痛苦, 可老天爺沒有收走她的命, 而是安排她來到陳家, 陪在兒子身邊十多年。所以她不相信會再度失去。
“靖禎,我還沒有聽你叫我一聲娘, 我還沒有看到你成家立業,我還沒有盼到孫兒滿堂,你不可以丟下我。”
小鮮在一旁怎麼勸都沒有用,去靈堂把陳如心叫來,好在如心與薛氏亦有母女之情,聽進了勸勉強吃了幾口飯。但卻堅持守在牀邊,不願意回去休息。
陳如心抹了把淚,把小鮮拉到一邊,交待她務必看護好這裡,之後回了靈堂。
沒過多久,申正鴻扶着薛慈來到房中,默默看着牀上的人,薛慈無比愧疚。
“你說,你昨天晚上怎麼突然跑回來呢?你這些天不是都住在鋪子裡嗎?”薛慈坐在牀邊,淚水又是大顆大顆的流下來。
申正鴻沒有上前打擾,薛氏也離開,把空間讓出來。
看到陳靖禎已經沒有一處完好,薛慈不忍心去看。那場大火,太可怕,太恐怖。
“如果我們的命運沒有交叉過,你不會有今天的禍。可是我知道人這一生,所有的假設都不可能成立,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爲了救了傷成了這樣。”
“靖禎,你只是一個受害者,是我主導了這一切。我好後悔爲什麼要回來,只要我不回來,沒有人知道我們身世的秘密,也不會有那場大火。”
“靖禎,你是唯一讓我愧疚的人,我利用你的愛,達到我的目的。你一定沒有想到對不對?”
陳靖禎,這個從小就對她好的人,這個說過要給她幸福的人。薛慈的痛不少於薛氏。她終於能夠理解,薛氏隱忍多年,內心裡的痛苦和折磨。明明兒子就在身邊,卻始終沒能聽到他叫一聲娘。
她總覺得自己被拋棄已經夠可憐,此刻方知,被從親生母親懷裡搶走的他,與她同病相憐。
事情發展到今天的地步,薛慈不想逃避,也不再逃避了。陳老爺已經死了,陳靖禎亦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這件事情總是要有一個人站出來承擔,和解釋。
雖然她和陳靖禎的身世之秘已經被傳出去,但這件事情已經導致陳老爺子過逝,便沒有人在這節骨眼上拿出來說事。都以辦理喪事爲主。
薛慈現身靈堂,但並沒有以陳家嫡長女的身份,依舊是養女身份。
來賓們雖心裡犯嘀咕,但無論如何這些都是陳家的家務事,也沒人敢追問一二。
一直到三天後,陳老爺子出殯,依舊是由陳志君戴孝。
送走了陳老爺子,陳家仍處於一片哀聲中。陳家家大業大,必須有一個人出來扛下擔子。如今陳靖禎仍然未醒,陳志君兄妹找到薛慈,希望薛慈能夠認祖歸宗,擔下陳家的擔子。
薛氏也沒有反對,在她將這個秘密說出口以後,她已經做好了承擔任何後果的準備。亦提出,陳家的事從今以後她都不會過問。
陳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全在等待陳家能夠站出來一個人。
一切怨念,都是緣於袁氏。袁氏的罪不可饒恕。
把自己關了幾天的袁氏,終於打開房門,蒼白的臉色,乾澀的辱,雙眼裡佈滿了血絲。三日來,她整日以淚洗面,千萬遍懺悔,但難以抹除種下的惡果。
陳玉芳看到母親時,嚇了一跳,但不管她說什麼,母親仍然是一聲不坑。
袁氏走到偏院,站在燒燬的偏院前看了很久,沒有了淚水,也沒有任何表情,她如同一尊木偶,獨立在那兒。
隨後,她去了靈堂,對着高臺上多出來的那塊牌位哭泣。
“罪媳袁氏,給列主列宗請罪來了!”
所有的事情,因她的貪念而起。十九年,這期間,她更是害死了趙氏,如今陳老爺也是因爲這件事情而死。兩條人命,讓她徹底悔悟。
命,她可以還回去。可對薛慈……
她站在陳靖禎的房門外,等了很久,儘管薛氏告訴她,薛慈不見她。可她不死心,她說她會一直站在這裡等薛慈,直到死。
薛慈喂完陳靖禎喝藥,透過窗子看到站在袁氏仍然站在那兒。先前就聽說袁氏已經幾天不進食。
她看向昏迷不醒的陳靖禎,決定跟袁氏見面。
天已黑了,薛慈和袁氏去了大廳,下人擺上食物,可袁氏一動不動。
“大奶奶,我知道你有話要說。請說吧!”
她變得很平靜,如同面對一個陌生人。
袁氏未語淚先落,激動的握住薛慈的手,可是薛慈收回手,表明她的態度。
“你不原諒我,我可以理解。可是……”
“既然可以理解,又何來可是?”
袁氏失望的低下頭,無聲抹淚。
“都是我自己作孽,我就是死千次萬次也無法彌補我對你的拋棄。”
“沒那麼嚴重。”薛慈否定。
袁氏神情激動,以爲薛慈的態度有了轉機。可是,薛慈眼裡的冷漠和堅定,卻讓她更爲失望。
“阿慈,你真的不可以原諒我嗎?”
面對袁氏熱情的期盼,薛慈堅定的搖頭。
“你雖然生了我,給了我生命。但是,在你將我拋棄的那一刻,我們的母女情義已經徹底斷了。”
“可是血脈如何斷得了。”
“血脈確實斷不了,可是情義斷了,談血脈有何意義?”薛慈依舊面不改色。“因爲你一個人,改變了我,靖禎,和薛氏的命運,你的罪相信連老天爺都不會饒恕。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我和你之間依舊沒有任何關係,我姓薛,從來到陳家的那一刻起,我永遠都只是陳家的養女,僅此而已。”
“阿慈,你不能?”
“你沒有資格說句話。因爲在我的眼裡,你不配做一個母親。”
“阿慈……”
“如果大奶奶已經沒有話說,那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不再看袁氏一眼,大步離開。任袁氏哭喊。
當晚,袁氏絕望,懸樑自盡,結束了她的痛苦。
剛剛送走陳老爺子,如今袁氏又自殺,陳家下人議論紛紛。
袁氏的離開,薛慈也無法預料,得到消息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傻了。
她趕到的時候,管家帶着人已經把她放到地上。看到袁氏死不瞑目,她流下了眼淚。
“雖然你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壞事。但是你既然選擇以命相償,那就安息吧。”
她伸手撫過,袁氏這才閉上雙眼。
袁氏的後事由她來主持,但真正披麻戴孝的是陳玉芳。
處理完袁氏的後事,陳玉芳跟變了個人似的,整日整日的把自己關在房裡,精神幾度崩潰。
申正鴻來看薛慈,他知道薛慈這個時候最需要有個人陪着,說說話也好。
薛慈站在袁氏的房間,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別想太多,人死不能復生。”
“我跟她之間,從被她拋棄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斷了母女情,又何來原諒一說?”
其實,她並不是不原諒袁氏,而是根本就不存在原諒。她生了她給她生命,將她拋棄,這便算是恩過抵銷。又何必強求更多?
從大火燒偏院開始,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期間,陳靖禎醒過兩次,唸了幾聲阿慈,就又昏睡過去。
管家帶着下人又找薛慈,希望家裡能儘早選出個當家的人。否則大家的心都要散了。已經有人提出要離開。
韓少鳴來看薛慈,兩人談了很久。他一直扮演着大哥的角色,關心她,開解她,薛慈自己也想了很多,知道陳家在這個時候不能沒有人扛下來,否則家業必敗。
她即刻吩咐管家,第二日清晨集合所有下人。
院子裡站滿了人,以管家爲首,陳志君兄妹,陳玉芳,最後,薛慈和薛氏共同出現。
如今的薛慈,在梅縣亦是名聲響亮的薛老闆,她經營着薛氏繡坊,在商場上逐漸留下痕跡。
她揮手,兩名家丁擡着兩箱銀子放在衆人面前,立刻引來衆人議論。
“大家安靜,聽阿慈……薛……陳……”
薛慈讓管家退後。她如今天的身份確實定不了位。
“今日一早,把大家聚到這裡,是有些事情要跟大家解釋清楚。第一件事,關於我的身世。二奶奶薛氏已經說得很清楚,袁氏也承認了。我就是陳家拋棄的摘長女,而陳靖禎卻是薛氏的親生兒子。這件事情既然已經清楚了,那麼我希望從今天以後,大家不要再拿出來議論。”
衆人點頭做了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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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情,是關於陳家將來由誰來主持大局。”薛慈掃過陳玉芳和陳志君陳如心三人。“我宣佈,即日起,由陳志君當陳家的主。”
陳玉芳愣愣看薛慈,不滿道:“志君這些年待在家裡的時間並不多,突然讓他當家,他如何應付得了?”
陳家諾大的家業,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來擔,不說陳玉芳,底下的人也要懷疑。更何況,陳志君是庶出。
“大姐,你是陳家的摘長女,這個家應該由你來當。”陳志君拒絕。
“哥哥說得對。”陳如心也道:“陳家的家主位置大意不得,哥哥是庶子,無法服衆。大姐,你不能大意,陳家已經承受不了意外。”
連薛氏也勸薛慈想清楚,這畢竟關係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