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大雪, 梅縣一片白茫茫,天寒地凍,狂風捲着雪片漫天飛舞。
陳家後院, 隨着最後一聲痛苦的大叫後, 傳來嬰兒墜地的哭聲。陳家大奶奶順利生產, 生下一個……
“不, 不。”袁氏拼命的搖頭, 緊緊抓着接生婆的手。“是男的,必須是男的。”
“可是大奶奶,她她她……”
“我不管, 你給我想辦法,把我兒子還給我。”
“大奶奶饒命, 老婆子我……”
袁氏瞪大了眼, 疲憊的坐起來, 看也未看嬰兒一眼,任其哇哇哭啼。
侍侯袁氏的婆子得了袁氏的吩咐, 將抽屜裡所有的金銀首飾全部拿給接生婆。
“大奶奶,您這是?”
袁我雙眼一閉,躺回牀上。
“我要兒子!我要兒子!”
一眨眼十九年,袁氏在陳家的地位沒有人可以撼動。就因爲十九年前,她爲陳家生了第一個……兒子。
此時此刻, 再憶起往事, 袁氏痛哭不止, 絕望地看向那片大火, 淒厲慘叫。
到了現在, 薛氏這麼明白的暗示,她才知道, 她這些年來苦心算計的正是當初被她拋棄的親生女兒。
“薛萍,我以爲我夠狠,沒想到你比我更狠。”
薛氏悽慘失笑,雙眼定格在袁氏的臉上。
“我狠嗎?你讓人去我的村子裡,強行抱走我那才二十一天的兒子,扔下了你剛剛出生的女兒。你可知道,我痛失親子的苦?”
薛氏聲淚俱下,對袁氏充滿了恨。“我懷着孩子才六個月,孩子的父親就急病去了,可是你居然如此狠心,又搶走了我唯一的兒子。你說我能不恨你嗎?”
袁氏此刻卻反倒平靜了,愣愣看薛氏。“你是如何知道孩子是抱到了陳家?”
“是我苦苦哀求來搶孩子的人,她見我可憐便說了梅縣陳家四個字。她還說陳家會給我的兒子一生的榮華富貴,比跟着我在鄉下吃苦要好上千萬倍。儘管這樣,可我因思子心切,還是大病一場,加上可憐的阿慈需要人撫養。我養好病後已經是兩年後的事。後來我到梅縣打聽關於陳家的事,得知陳家是梅縣首富,大門大戶的人家。我也打聽到了陳家的大少爺是陳家的寶貝,當時我低頭看着懷裡瘦弱,甚至跟着我連飯也吃不飽的阿慈,我最終選擇離開。因爲我知道,僅憑我一人之力,不可能換回孩子,而你,也不可能承認自己做的事,甚至,我和阿慈會因此被你滅口。”
說到此處,薛氏突然激動。
“可是老天爺可憐我,讓我遇到了老爺。他在我的家裡養好了病以後,將我和阿慈帶回了陳家。你可知道,我再次見到我的兒子,已經是兩年半以後的事。我當時又高興又難過,所有人的寵愛都在他的身上,這原本該是屬於可憐的阿慈。後來我漸漸的想開了,只要我的兒子能夠平安的成長,只要我能陪在他身邊,每天都能看到他,我這輩子就知足了。”
袁氏背後的陳玉芳,雙腿一軟跌到地上,搖頭自語,“這麼說來,這些年給我當牛作馬,被我刁難的人,是我的……我的親姐姐?”
說完話,她轉頭看向那片大火,睜大了雙眼。
若是當初沒有搶子一事,薛慈纔是陳家真正的嫡長女!又怎麼會輪到她作威作福。
那邊,陳老爺子臉色煞白。當場就吐了一口血。
“枉我自以爲聰明一世,卻不曾想信錯了人,把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血脈,最愛的一個女人也被我最信任的人害死。”
他搖頭灑淚,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身子一軟,栽到地上。
這是薛慈跑進院子看到的一幕。
志君扶着父親,陳老爺子遠遠看到薛慈跑過來,他努力朝薛慈伸手,但最終只說出口女兒二字,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家丁撲滅一角大火,找到了陳靖禎。
薛氏撲上去,馬上被眼前燒得體無完膚的陳靖禎嚇傻了,她亦承受不住,當場昏死過去。
陳家,陷入愁雲慘霧中。
這場大火,驚動了梅縣。第一個趕到的是申家的人。申正鴻看着眼前一片慘狀,找到神情木然的薛慈時,只得到薛慈的搖頭。
緊接着,文縣令也趕過來,如同申正鴻一般,措手不及。
天邊亮起一絲署光,把陳家照得更加悽慘。
一夜之間,素裝佈滿每個院落,時不時悽聲哭泣傳出,這就是此刻的陳家。再無往日的富貴之態。
悲痛中的陳志君,小小的肩膀扛起所有擔子,幸好有家族和申家幫忙,在最短的時間內佈置了靈堂,讓陳老爺子生前的好友和生意夥伴前來弔唁。
陳老爺子,只走過五十二載歲月。
二十五歲接管陳家大業,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經商上。他給梅縣帶來很多商機,也幫助過很多的人,甚至是田間農民也得到過他的恩惠。
五十二載歲月,他爲自己和陳家豎起了一座豐碑。
可唯獨對家人,他的關心太少。生命最後一刻,薛慈是他最大的遺憾。
申正鴻走向偏院,心情沉痛。這偏院,又恢復了往日那般,安安靜靜,但卻一片狼籍。到處都是燒焦的斷木,瓦礫片地,黑糊糊一片。
薛慈坐在牆角里,抱着雙腿淚流不止。
她一直都知道薛氏心裡有一個秘密,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這個秘密如此巨大。還跟自己的身世有關。
小時候,她問過薛氏自己的身世,可薛氏什麼也沒有說。
十九年了,她不再抱任何幻想,因爲在她的心裡,薛氏就是她的親孃。在這世界上,任何人都替代不了薛氏,包括親生母親。
一個陰影打下來,薛慈下意識伸手擋了擋,透過指縫,來人揹着陽光,像一座山越來越高大。
這一眼,她像是尋到了一個依靠。
申正鴻心疼的皺眉,快步來到她身邊,擦拭她臉上的淚水,眉頭擰成一股繩。
“你躲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呢?”像是有千萬句的心疼話要對她說,可是最後只說出這一句。
薛慈沉默,低下頭不言不語。
“事情已經發生了,我陪你一起面對,好不好?”
最無助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薛慈已經滿足了。此刻竟放聲大哭,渲泄心中的痛苦。
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是被在意。而申正鴻的關懷正好走進了她的心裡。
“把你心裡的痛都哭出來吧,有我陪着你。”申正鴻抱着她,任她在懷裡哭泣。
被拋棄的苦,和這十幾年被親生母親和妹妹算計,打罵,怎教薛慈不痛心,不絕望。血脈想連的人,卻比不上她袁氏的仇人薛氏。到底是她投錯了胎,還是註定要受這種苦。
她萬萬沒有想到,要燒死自己的人這麼親的人。
她哭了很久,哭腫了雙眼,擡頭掛着淚水愣愣的看着申正鴻。
“都不能挽回了,是嗎?”
“你別多想。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若是沒有……報復,沒有利用,沒有用活着,就不會今天。”她的心情很複雜,她想說如果沒有重生,就沒有報復,更沒有今天的局面。
“你不要多想。”申正鴻握住她的手,撫摸她的頭安慰。“這只是,只是善惡的因果。”他想安慰她今天的結果跟她沒有關係,可是這所有的事情卻偏偏是因爲她的出生而開始。
更正確的說,她是因,今天的結局是果。
“阿慈,你已經夠苦了,別再給自己背上任何罪名。聽我的,這真的不是你的錯。是袁氏造的孽。”
“是啊!”薛慈笑得比哭還要難過。“如果她沒有拋棄我,搶了我孃的孩子,我娘也不會爲了見孩子帶着我來到陳家。你知道嗎正鴻,自我懂事起,我時常看到靖禎和玉芳被他們愛護,被他們託在手心上疼着。那時候我就在想,生我的娘長什麼樣?我的家是什麼樣子?他們又在哪裡?我甚至晚上做夢都叫着娘哭醒。我想我的親孃。我問薛氏可她總說她不知道。”
“阿慈,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
“不,過不去。”薛慈搖頭否定。“所有的事情都沒有過去。十多年了,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就生活在我的身邊,他們把自己的歡樂加誅在我的痛苦之上,這怎麼能過去?我不是大慈大悲的觀音大士,我放不下。算計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原諒。”
申正鴻抱着她,跟着她哭。
“我能理解你心裡的委屈。我都理解。”
“我不會原諒他們,正鴻,爲什麼薛氏可以對我那麼好?疼我,關心我,照顧我,在失去自己親生兒子後都沒有把我丟棄,在我生病的時候守在我身邊,在我受了委屈後心疼我。都說母子連心,而袁氏在她次看到我的時候爲什麼一點連心的感覺都沒有。而是永無止境的嫌棄?”
“那是因爲,她不配有你這個女兒,一個心裡只有地位和尊卑的人,她不配做你的母親。”
薛慈悽悽而笑,靠在申正鴻的肩膀上。
“阿慈,就算你放不下,你有恨,我對你的愛也不會減少半分。就算你想繼續報復,我也不會阻止你,我要做你的依靠,任何責任我替你擔下來,你只負責讓自己發泄,然後快樂!我什麼都不求,只求你好好的,能讓我每天都能見到你。”
薛慈沒有接話,雙眼閉上。
“正鴻,靖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