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時間, “薛老闆”的名號已經響勸溪水縣。上流社會的王公貴族,深閨小姐身上穿的均是薛氏繡坊出品的衣裙,很多人送去圖紙指定要獨一無二的樣式, 薛慈一一滿足。
她渴望名譽, 渴望被人知道。
薛氏繡坊如今已是百人規模, 一派欣欣向榮。
又是荷花初露頭, 煙雲往事只待歸。這日, 薛慈找到忙碌的韓少鳴,提出當初合作進未有提出的條件。
韓少鳴吃驚不小,呆呆看了薛慈片刻, 發現她眼波中流動着些許憂傷,此刻他已經猜到她的意圖。
“好, 我答應你。”
韓少鳴幾乎沒有考慮, 馬上按照薛慈的要求去辦, 派出最信任的人前往梅縣。
薛慈回到繡坊,心思不在, 檀香給她衝了最好的茶,坐到她身邊。
“姐姐,韓大哥答應了嗎?”
薛慈點頭,“他已經派人去考察,過幾日就能回覆。”
檀香沒有說太多, 她知道薛慈心裡有一道坎。
韓少鳴是個聰明人。起初他並不想過多追問薛慈的過去, 可現在薛慈提出把生意做到梅縣, 他馬上就猜到她的痛在梅縣。
他派人去考察時, 也順便讓人打聽了薛慈的事。不論是道義上還是生意上, 他都希望能夠幫到她。
然而,恰巧的是他派去的人聯繫上了申家。十多年前, 申家未到梅縣落戶時,與韓家有過幾次生意上的往來。這次可以說是故人見面。
但萬萬沒有想到,他派的人直接向申正鴻打聽薛慈的過往。
一年了,申正鴻每日都在思念薛慈,猛然聽到來人提起,就像是在他面前的懸崖上搭了一座橋。
來人前腳離開梅縣,他後腳跟上去,一直跟到溪水縣,爾後悄悄住下,卻聽聞客棧裡有人提起薛老闆。他當下懷疑,亦知道薛慈的繡技脫俗,她絕對有能力經營繡坊。馬上打聽到薛氏繡坊的地址,一路狂奔。
他能感覺到薛慈就在前方,她欠着他一個承諾,必須還。
薛氏繡坊大門,此刻正在往外搬運貨物,一派忙碌景象。申正鴻顧不上,逮了個人就問薛慈在哪裡。夥計們都只知道薛老闆,哪知道閨名,均是搖頭。申正鴻不管了直接闖進繡坊,夥計們大叫着追上去。
“出了什麼事?”韓少衝慌張出來,恰巧被申正鴻撞上。
韓少衝惱了,別看他是個讀書人,可也是一個衝動的少年。上來就拽着申正鴻一頓胖揍。沒反應過來的申正鴻只有捱揍的份。
繡工們紛紛圍過來,指指點點。那些個夥計在一邊叫好。
申正鴻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嘴裡一直含糊不清的叫着阿慈二字。
這時,薛慈和韓少鳴從外面回來,一看到這個場面兩人也是驚呆了,扒開人羣,看到韓少衝仍在興頭上一樣。
然而匆匆一眼,薛慈頓時驚呆。
韓少鳴發現薛慈的反應,馬上拉開弟弟。韓少衝沒打過癮,吵嚷嚷的不服。
申正鴻鼻青臉腫,嘴角破裂血跡斑斑,從地上爬起來,憤怒的瞪向韓少衝。抹一把嘴角的血,目光猶如燒紅的烙鐵。
“哥,你別攔我。這個人私闖繡坊,不是什麼好東西。”
韓少鳴向薛慈的方向看了看,示意弟弟不要再鬧。當看到薛慈盯在申正鴻身上的目光,韓少衝驚訝,看向申正鴻。
申正鴻亦發現異樣,迅速回頭看去。
光陰流轉,一年已逝,物雖非,人終相見。
“阿慈……”這一眼千言萬語,終只匯成阿慈二字,飽含時光折磨,亦是相見興喜,不由自主。
韓少鳴輕聲嘆息,讓繡工們都回去,強行把弟弟帶走。
門口,檀香亦帶着無奈離開。
薛慈出奇的安靜,默默面對申正鴻,將他帶回住處,打水給他洗臉,至始至終一言不好。
“阿慈,你過得好嗎?”
“阿慈,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阿慈,你比前瘦了,不過卻越來越漂亮。”
“阿慈……”
“閉嘴。”薛慈低吼,瞪一眼申正鴻。可申鴻反而笑了。一把握住她的手。
“阿慈,你終於開口說話了。”說完他又嘆息一聲,臉色暗下去。“對你來說或許只是過了一年,可對我來說卻像是過去了百年,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度日如年。”
申正鴻平是嘴貧,薛慈可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感性的話。
但依舊是安靜的抽回手,取了藥替他擦拭。靜無一語。
見她這樣,申正鴻自然也不再說話,目光卻一直停在她的臉上。時間彷彿靜止,唯有兩個人,靜默相對。
這是一處小院落,開春的時候薛慈自己購置,沒有什麼精心佈置,但韓家送來不少喬遷賀禮,一一擺上倒也是個溫馨的小家。
薛慈漫不經心繡着絲帕,申正鴻長嘆一聲後自動坦白了。把自己如何找到這裡的事情說了一遍,並再三保證,這件事情只有他一人知道。
“你可真是乾脆,說來就來。”
“那當然,好不容易有你的下落,我恨不得早早飛過來。”
薛慈瞟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活兒,臉上添了幾分憂色。
“聽檀香說我走之後,你被你爹關了起來,靖禎也受了家法。是吧?”
“這些不算什麼。在決定劫走你的時候我們就想到過後果。你也不用有什麼想法。反而是你不告而別,讓我們……”
“好啦,過去的事就別說了。”薛慈適時住了嘴。打算去給申正鴻弄些吃的。申正鴻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
“我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你呢?”
“我什麼意思?”
“我說,我答應過你不娶陳玉芳,我做到了。你欠我的承諾,也該還了。”
薛慈驚訝,馬上想到什麼,掙扎要走,卻被禁固在懷中。
“今天你哪也別想去。”
“你……申正鴻,這事以後再說行嗎?”
申正鴻堅定的搖頭。喜上眉梢。
“我的條件就是你嫁給我,做我申正鴻的女人。你承諾過我一定會答應。你可別想反悔。”
其實,這正是薛慈擔心的。她不是不記得這個承諾,而是現在自己不能嫁。更何況……
“申少爺,此事將來我必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你想借口……”
“薛老闆說一不二。”薛慈故意這麼說,就是想告訴申正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完成。
之後,薛慈卻沒有多說什麼,炒了幾個小菜算是爲申正鴻接風洗塵。兩人除了不談感情,梅縣的事情無所禁止。當得知陳玉芳成爲梅縣的笑話,文秀敏倒貼陳靖禎遭拒文家丟臉,袁氏養半年主才能下牀走路,她內心升騰喜悅。對於這些個巴不得她去死的人,她不會施捨分毫同情之情。
最讓她欣慰的是,薛氏日子雖平淡,但在陳家卻是過得最舒坦的一個。
申正鴻恍然大悟,“我終於想通啦,原來當初那封信是薛氏寫的。”
薛慈怔了怔,能猜到申正鴻說的是什麼事。當初她就實想薛氏一定會出手,只是事後忙忙碌碌一年,她不及去細想。
而今申正鴻一句話,又讓她想到很多未解之謎。
是時候回去了。
接下來幾日,薛慈埋頭忙活,申正鴻不打擾她,只是默默的陪着,給她泡泡茶,加個蠟燭什麼的。每晚深薛慈睡去他纔回房躺下。
這日,檀香清點成品,告訴她新的一批衣服已經準備好。薛慈鬆了一口氣,將手中趕製的衣服放下,望着窗外許久。
檀香離去前看到桌上即將完工的男裝,迅速望向隔壁房間。
一早,薛慈派人送了拜貼去韓家,便把自己關在房裡將繼續趕製那套男裝,之後又收拾了好半會兒,中午纔出來。
“檀香,幫我把這套衣服交給申少爺,跟他說晚一些我們要去拜訪韓家。”
檀香輕輕搖頭,將衣服推了過來。
“檀香,你這是……”
“姐姐。”檀香打斷她的話,目光堅定的望着她。“是時候爲自己做選擇了。”
薛慈愣了,睜大眼睛不知說什麼。縱然知道檀香的意思。可是,她沒有辦法做選擇。
“之前你不能做選擇,不是你的錯。可是如今你已非往日寄於陳家的養女。不管你選擇誰,我這個好姐妹都會替你高興。”
簡單幾言,爲薛慈的決定推波助瀾。緊緊盯着手中的衣服,不知不覺淚眼朦朧。
過往種種,隨時間而逝,遠去無蹤。唯有記憶任歲月而去時定格一幅幅畫面。
她抱着衣服蹲到地上,第一次細細回憶過往。悽苦年少,那個護在身邊的少年,池塘掙扎,不顧一切跳下的也是那個少年。是婢女還是養女?那個少年不在乎,一如既往。
少年長成,東窗事發,他真情不變,以戒子私定終身。縱然一路無情,事態逼迫,他無畏無懼,堅守誓言。
陳靖禎……
承載着無盡的愧疚,她緊緊捏着手裡的衣服,熱淚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