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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禺丹的事辦完了,問歐陽佟回不回去。歐陽佟說,難得來一次北京,有些關係還沒有走動,想多留幾天。王禺丹說,你倒是上心,不過,你那個小公司,生意也做不到北京來,現在卻在北京大肆發展人脈,有用嗎?歐陽佟說,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做了應該比沒做好,既然來了,能拜的廟都拜,能供的神就供。
王禺丹給他留了一箱煙,又告訴他,走的時候,跟辦事處打聲招呼,他們會來結賬。王禺丹有專人送去機場,他也就沒有去送。
以前,每天都和文雨芳短信聊天,這些日子在北京,因爲事多,加上王禺丹在身邊,就中斷了。不過,文雨芳還是偶然發一條短信來,歐陽佟不回,她也沒有怨言。看來,這個女人頗爲善解人意,並不一味地糾纏。這倒讓歐陽佟對她有了些好感。
因爲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很滿,回到酒店的時間便很晚,加上常常喝酒,難免會忘東丟西。這天晚上,忘了給手機充電,結果還沒到中午,沒電池了。晚上回到房間時,已經過了十二點,第一件事,便是充電。剛剛打開手機,便有一條短信進來:
當你讀這留言,你已欠我一個擁抱;刪除這留言,欠我一個吻;要是回覆,你欠我全部;要是不回覆,你就是我的了。
沒有落款,只有一個壞壞的微笑。
歐陽佟知道,這是文雨芳發來的。歐陽佟回覆說,你是及時雨,剛剛想你,你的短信就來了。
因爲幾個小時沒有開機,短信一條接着一條。歐陽佟先回了文雨芳,纔去看那些短信,其中有局裡那位領導發給他的,要求他儘快回電。歐陽佟已經調出了這位領導的手機號,又想到時間太晚了,恰好短信聲再一次響起,他便打消了覆電的念頭,看短信。
是文雨芳的回覆:八百年前的事了,你現在纔回復。我正和周公打架呢。歐陽佟說,那好,繼續打。我做裁判。她說,拉倒吧,你還是回你的溫柔鄉去吧。他說,我的溫柔鄉,不是在你懷裡嗎?她說,我的懷裡倒是溫柔,但容不下一個你。他說,你又沒試過,怎麼知道?她說,你試過毒品嗎?如果沒有試過,你爲什麼不去試?他說,在你眼裡,我等同於毒品?怕上癮?她說,怕不消化。歐陽佟轉換了一個話題:最近見到楊大元沒有?她說,在一起吃過兩次飯。他說,你不是反感他嗎?她說,有什麼辦法?人類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註定要和不喜歡的人經常遭遇,比如某某人。
歐陽佟正要回復,電話響起來,拿起一看,是廣電局的那位領導。這麼晚還給自己電話,一定有什麼事。果然,領導在電話裡對他說,爲什麼一整天都不開機?歐陽佟說,我說電池沒了,你相信嗎?她說,少貧。你在哪裡?他畢竟還是廣電的職工,沒有請假就跑到了北京,這可是一大罪狀,便說,還能在哪裡?自然在雍州。她說,不在家嗎?打你家的電話,也沒人接。他不正面回答,而是反問,有事嗎?她說,你準備好,局裡明天找你談話。歐陽佟愣了一下,反問,找我談話?談什麼?她說,你腦子短路了?當然是升副臺長談話。他真的腦子短路了,升副臺長?太突然了吧。他說,我聽說局裡上報的名單中沒有我呀。她說,事情確實很有戲劇性,局裡上報的是另一個人,今天批文下來了,卻是歐陽佟,不僅提副臺長,而且解決正處。她打聽了一下,據說丁部長不同意,局裡後來又報了一次,報了三個人,有歐陽佟的名字,結果批下來的,只有一個。
歐陽佟明白了,一切正如王禺丹所料,他這次將丁部長叫到北京,雖然沒見到武蒙本人,畢竟接上了這條線。尤其關鍵的是武蒙成了另一把尺子,量出了歐陽佟在丁部長心目中的長度。
回來之後,先是臺政治部找他談話,然後又是局長杜崇光找他談話。政治部的談話很有趣,對他說,局黨組準備給你加點擔子,讓你擔任副臺長,你有什麼意見?歐陽佟覺得好笑,又不是由臺長貶爲副臺長,提拔呢,誰還會有意見?這不是廢話嗎?杜崇光的談話,自然是假惺惺,歐陽佟完全能夠想到。杜崇光說,我一直很欣賞你的才華,儘管這次的民主評議和中層幹部投票,你的排名都很靠後,但我堅信,真正有才的人,不會是那種廣受歡迎的人,所以,我力排衆議,堅持提拔你。歐陽佟想,政客就是政客,如果自己不知道內幕,大概會對他感激涕零吧。
電視臺是企業實體事業單位,又因爲江南省廣電局和集團沒有分離,所以,電視臺還存在公務員序列的某種特性。比如副處級以上幹部,名義上,便成了省管幹部,成了公務員。任用時,必須走公務員體系副處級以上幹部任用程序,需要公示。
這條通道的開闢絕對有着非常意義。第三天,接到王禺丹的電話。王禺丹說,歐陽副臺長,祝賀你。歐陽佟突然想到,事情出現如此戲劇性變化,除了引薦武蒙劉朔雯夫婦有功之外,會不會與王禺丹也有些關係?她在丁應平面前替自己說了話?不然,她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任命下達的消息?如果說,自己的猜測沒錯,王禺丹是可以在丁應平面前替自己說得上話的,那麼,此前,她爲什麼不幫自己?到底是因爲自己打開了那條通道,還是因爲幫她搭上了武蒙這條線?他說,你消息真靈通呀。王禺丹不接話,說,你現在當官了,生意還做不做?他說,做,當然要做。有錢賺,誰不賺?王禺丹說,那好,你有時間的話,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歐陽佟心中一陣狂喜,是不是將林飛的廣告交給他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雙喜臨門了。
像幾乎所有的行政官員辦公室一樣,第一道關,必須經過秘書辦公室。歐陽佟向前走的時候,被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攔住了。這個女人穿着並不職業化的服裝,風格與王禺丹相近,屬於那種質地很好、做工精巧、式樣優雅獨特的。但是,在這種高級時裝背後的那個人,僅僅只是給歐陽佟留下一個精幹的印象,與美女是完全沾不上邊。
女秘書攔住歐陽佟,問道,請問,您是歐陽佟先生嗎?
歐陽佟說,別先生,你直接叫我歐陽就行了。女秘書一笑,說,歐陽老師,董事長在等您,請跟我來。於是,女秘書引路,將歐陽佟帶進了王禺丹的辦公室。到底是大企業家的辦公室,異常地豪華氣派。辦公室分有三個區域,第一個是辦公區,分別由一間大辦公室、衛生間以及休息室組成,第二個是休閒區,主體部分是一間會客室,卻又擺了好幾個陳列櫃,裡面陳列着全世界各種品牌的香菸,包括一些最早的品牌。歐陽佟不知道這些品牌是模型還是實物,如果是實物,這些實物從哪裡找到的?有些品牌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消失了吧。碩果僅存的這些香菸,又是怎麼保存的?第三部分,是一間閱讀室,結構和休閒室差不多,主體部分同樣是會客室形式,只不過將香菸陳列櫃改成了書櫃,裡面陳列着幾萬冊圖書,甚至包括一些線裝書和羊皮書。
見歐陽佟在陳列櫃和書櫃前駐足,王禺丹便說,這些都是我的私人收藏,我的一點錢,幾乎全花在這上面了。怎麼樣?像不像一個香菸博物館和一個小型圖書館?歐陽佟說,像,太像了。王禺丹請歐陽佟坐下,女秘書在一旁沏茶。歐陽佟瞟了一眼茶盒,安溪鐵觀音,估計屬於鐵觀音中的極品,否則,王禺丹大概是拿不出手的。女秘書泡功夫茶的手法很嫺熟,先用木質的夾子,將茶葉夾進紫砂壺中,再衝進煮沸的水,倒滿水後,蓋上壺蓋,再用沸水圍着壺的外殼淋了一圈,然後擒起壺耳,且翹起一隻手指,按住壺蓋,將第一遍茶倒掉。並不是倒在木托盤上,而是用來沖洗茶杯。歐陽佟看着女秘書的動作,心中暗暗稱奇,他奇的不是女秘書沏茶的手法,而是她的手。她的外貌並不出衆,甚至可以說平平,卻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手指頎長,每一隻手指的線條,彷彿是用尺子畫過一般,皮膚很白,甚至有一種透明感,似乎可以看清上面的血管。
王禺丹拿了一大堆計劃書過來,擺在面前的桌上,然後在歐陽佟的側面坐下來。
女秘書沏完茶,正準備離開,王禺丹說,曉彤,你坐一下。女秘書便在王禺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王禺丹說,曉彤,你看過歐陽佟的計劃書,你說說你的感覺。胥曉彤說,我非常喜歡裡面的廣告詞,品味人類歷史,其實就是品味追求卓越、夢想騰飛的歷史。那一刻,我終於飛了起來。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江南實業。廣告詞共分爲四個部分,第一個部分,與人類探索飛翔的歷史相結合,其實是講述人類追求飛翔的歷史,同時與騰飛巧妙結合。第二部分,那一刻,我終於飛了起來。將人類追求騰飛的夢想和林飛的奧運冠軍形象相結合,也可以說是廣告敘事上的一種承接,圍繞一個飛字,也突出這個飛字。第三部分,巧妙一轉,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落腳到了江南菸草,但又非常含蓄。最後,突出四個字,江南實業。這四個部分,很好地體現了中國古詩的起承轉合結構,同時也像中國古詩一樣,有着極大的容量,每一句都有一個寓意深遠的故事。
王禺丹說,你別光說好的,難道沒有缺點和不足?
胥曉彤說,這個我也說不好。我有一種感覺,文案策劃和畫面策劃是兩張皮。文案講了一個很好的故事,一個詩一樣的故事,跳躍性非常之大,張力非常強。可是,畫面卻極其單調,僅僅是林飛平常訓練的鏡頭,林飛在奧運會上起跑的鏡頭,以及林飛打破世界紀錄奪得冠軍後披着國旗奔跑的鏡頭。這一組鏡頭,表達的僅僅只是文案中第二層的意思:那一刻,我飛了起來。但是,第一層意思呢?品味人類歷史,其實就是品味追求卓越、夢想騰飛的歷史,用林飛的訓練來表達,不是不可以,但我總覺得太單薄了,太直白了,缺乏含量。還有第三層意思,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從現在的畫面策劃來看,是以林飛披着國旗在賽場上奔跑來體現的,可這種體現,也顯得生硬和表象。再說,最關鍵一點,這是在爲我們江南菸草做廣告,怎麼體現?僅僅只是最後四個字?顯得有些生硬。
王禺丹之所以讓胥曉彤先說,是考慮到歐陽佟這種人非常驕傲,搞不好一下子就跳起來了。他又有一張利口,玩狡智和巧辯,恐怕王禺丹和胥曉彤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這些話,先由胥曉彤說出來,如果歐陽佟不肯接受,她再從另一個角度出擊。胥曉彤說的時候,王禺丹一直在注意歐陽佟的表情,發現他顯得很平靜,並沒有拍案而起的跡象,心中暗暗稱奇,覺得面前這個歐陽佟,確實與自己熟悉的德山人不同。
胥曉彤客套一番結束了她的評價,王禺丹問歐陽佟,對曉彤的意見,你有什麼看法?歐陽佟僅僅回答了四個字:我在考慮。王禺丹更進一步問,這麼說,你還是認同曉彤的意見的?歐陽佟說,她很內行。我覺得,她不去搞電視,真是太可惜了。
胥曉彤連忙表達謙虛,說,歐陽老師太擡舉我了。歐陽佟說,我告訴你,我從來不會無恥吹捧一個人。你剛纔說的話,觸及了一個本質的問題,也正是電視的本質。電視的本質,就是畫面的敘事性。我承認,現在這個方案,畫面的敘事性是比較弱的,這也因爲時間太倉促,我沒有找到一種很好的表達。
王禺丹說,既然你也認同這一點,那就好說了。我最擔心的是敝帚自珍,很難說服你。現在看來,我的擔心多餘了。除了曉彤剛纔所說的,我還提醒你一點。電視廣告,不僅僅要講究畫面的敘事性,我個人覺得,還要體現這種敘事性的匠心和衝擊力,就目前的畫面設計來看,這兩方面都是不夠的。
歐陽佟說,你們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啓發。我看能不能這樣,在現有的畫面敘事性基礎上,再加一條背景敘事的副線,比如說,林飛訓練,我們拉到一個新的場景,一開始,不用林飛,而是找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練奔跑的時候,他的背後,就是一架早期的飛機。孩子和飛機一起奔跑。
胥曉彤說,我喜歡這個設計。孩子一直奔跑,並且漸漸長大,變成林飛。場景也變成奧運會賽道。然後,鏡頭轉到飛機,飛機飛了起來,林飛衝線了。恰好突出那一刻,我飛了起來。
王禺丹說,我也覺得這個設想不錯。不過,第三句,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畫面語言可能還需要豐富。你再好好構思一下,弄個新的文案出來。這件事,以後就由曉彤負責和你銜接,有什麼事,你們多商量。
胥曉彤說,今後,還要請歐陽老師多多指教。
歐陽佟並不想和胥曉彤客套,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第一時間想到了合同,對王禺丹說,既然這樣,我想,我們是不是先把合同簽了?最好,你們能夠預付一部分製作費用。你們也知道,我的公司還在籌備之中,沒有多少資金週轉。
王禺丹非常爽快,說,這個沒問題,合同條款,你和曉彤商量,預付款,我可以先打給你,一百萬,怎麼樣?你的公司什麼時候開張?我這份賀禮,還算拿得出手吧?
歐陽佟說,千言萬語,只有一句話,你讓我怎麼報答你?乾脆以身相許算了。
王禺丹說,得了,你的身子許給了太多的人。再說,你的身子有什麼好?幾根瘦排骨,本宮沒興趣,留給有興趣的人吧。
博億公司下星期正式開業,歐陽佟趁此機會邀請王禺丹出席典禮。王禺丹說,下星期?時間不湊巧,我要出國,去不了。這樣吧,我派曉彤代表我出席,怎麼樣?
聽了此話,歐陽佟有點遺憾。他有很多人脈,可主要人脈集中在政界和新聞界,自己現在又成了電視臺的副臺長,辦公司這件事,自然不便走向前臺,也就不方便邀請那些政界要人。商界能夠替自己撐門面的,只有一個王禺丹。可以想見,如果王禺丹能夠出現在開業典禮上,對於許多潛在的廣告客戶都是一種號召。可這個開業的日子,是伍能建看的,準備工作已經差不多了,臨時又不好改。此事給了歐陽佟一個教訓,做任何一件事,沒有計劃,確實是不行的。如果他是一個計劃周密的人,至少應該將開業的日子定在王禺丹的時間安排之內。既然王禺丹不能出席,到時候,只有將胥曉彤的身份拔高了。
歐陽佟說,既然董事長沒時間出席,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能不能請董事長再幫我一個忙?
王禺丹說,你說吧。只要我幫得上。
歐陽佟說,能不能將這個廣告合同的簽約儀式,安排在我的開業典禮上?
王禺丹說,這個,你和曉彤安排好了。這件事,我已經全權委託給她了。
其實,王禺丹並非完全抽不出時間參加博億的開業典禮,而是覺得這麼一間公司,起點太低,發展空間也有限,加上以她企業家的眼光看來,這間公司,有諸多先天不足,未來的發展,實在難以預料。自己先與這間公司拉開一定的距離,以第三者的角度,好好觀察一下這間公司,同時也觀察一下歐陽佟的商場運營能力,對於實現她心目中那個大計劃,有百利無一害。
王禺丹是有意不關注博億公司,歐陽佟則是分身乏術和身份侷限,不能關注博億公司。歐陽佟的公示期還沒有結束,臺裡已經有了一系列動作。此前,歐陽佟作爲副總編輯,是江南新聞聯播的負責人,他對這臺節目控制很緊,除了局長和臺長,分管副臺長根本插不上手。現在,臺裡已經安排了一名副總編輯負責新聞聯播,此人和歐陽佟的關係不好,這臺節目,他已經插不上手了。此外,電視臺還有兩檔新聞節目,一是晚間新聞,一是早間新聞,這兩檔新聞節目,此前便有負責人,歐陽佟是插不上手的。再加上娛樂節目,由另一名副總編輯負責,此人和歐陽佟的關係也不怎麼樣。臺裡已經找他談話,等正式任命下來,安排他分管節目製作,也就是分管新聞節目和娛樂節目。看到臺裡緊鑼密鼓的佈局,歐陽佟徹底明白了,杜崇光既然不能阻止他擔任副臺長,卻可以在權力分配上給他出難題,讓他分管的幾個部門負責人,全部和他唱反調。這些人掌握的是實權,如果都不聽他的,他這個副臺長,還能玩得下去?如果歐陽佟分而不管,大概也能相安無事。可他不是這樣的性格,既然讓他當了這個副臺長,他就一定要想辦法當好。到底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突破杜崇光佈下的重重圍困?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此外,他畢竟屬於省管官員,又正在公示期。公務員是不能做生意的,所以,他開公司的事,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是他的對立面知道。好在當初考慮辦公司,原本就沒有打算自己出來幹,主要還是想給楊大元找條路,再充分利用自己廣泛的人脈關係悄悄地賺一點錢,也算是爲自己留一條退路。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公司的情況良好,還沒有正式開張,就已經從江南菸草入賬二百二十五萬,有了這筆錢,就算兩三年之內沒有任何業務,公司也能維持了。到年底還有幾個月時間,將林飛廣告做完,保有二百萬利潤,應該沒有一點問題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這件事上操心?
想清楚這一點,他便告訴楊大元,今後,公司的主要工作由楊大元負責,他本人,只管重大開支和看財務賬本。
整個開業典禮是楊大元一手操辦。他幹這種事還真有一套,財富中心沒有大型會議室,僅有的幾間會議室,很難容納更多的人,博億公司又只有不足百平方米的面積,如果開業儀式在博億公司舉行,肯定運轉不開。如果請的來賓不夠的話,又顯得沒有影響力。爲了解決這一矛盾,楊大元想了一個辦法,將儀式分爲兩個部分,一個部分在財富中心前面的廣場舉行,另一個部分,則在博億公司的門口和辦公室。但一個儀式分爲了兩個部分,就容易出現脫節,尤其是程序上很難安排。既然是公司開業,第一議程,自然是公司揭牌,然後纔是各方致辭。可是,揭牌只可能在公司門口,而不是財富中心門前。雖然他們也可以將公司的牌匾先置於財富中心廣場,揭牌儀式之後,再搬回樓上去,可畢竟顯得有點怪怪的。如果在樓上揭牌,又不方便參與樓下的典禮。因此,楊大元想了個辦法,租用了電視臺的衛星直播車。樓上揭牌時,廣場上的兩臺電視機同步直播畫面。
歐陽佟原打算讓江南日報總編輯劉承魁和江南菸草董事長王禺丹共同爲博億文化揭牌,王禺丹有事不能來,他只好求王禺丹幫忙,請一個重量級的企業家出面。王禺丹倒也支持歐陽佟,請上市公司南方重機的創始人楊樹森來擔當這一重任。參加觀禮的,還有幾個重量級嘉賓,其中有邱萍幫忙請來的江南有色董事長吳天桐,楊大元請來的星期七廣告公司董事長朱麗依。星期七是雍州市最大的廣告公司,廣告業的龍頭老大。當然,若以廣告額排名,江南衛視的視點廣告公司是最大的。但視點僅僅只是二傳手,只負責兩端,一是找一些業務員出去拉廣告,二是負責發佈,既沒有策劃能力也沒有製作班子,看起來囊括了廣告業的所有環節,實際上,哪個環節都很薄弱。如果沒有江南衛視這樣一個強勢播出平臺,這個公司簡直就沒法生存。星期七不一樣,這是一間在激烈的市場化競爭中發展起來的公司。朱麗依在江南廣告界乃至整個商界是一個傳奇人物,屬於江南省的十大名女人。朱麗依原本也是媒體人,和歐陽佟進入媒體的時間差不多。不同的是,歐陽佟進入媒體便成爲記者,屬於內容生產的中堅力量。朱麗依卻是進江南日報當廣告員。當時的江南日報是整個媒體業的老大,廣告都是送上門的,沒有一點壓力和挑戰。她這個職位,也就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職位,可有可無。不過,朱麗依確實是個人才,竟然在這樣一個冷部門構建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人脈關係網。後來,《雍州都市報》創刊,誰都想鑽進內容生產部門,找關係托熟人希望當記者編輯,廣告部門成了被流放之所。朱麗依卻主動要求去做廣告。正是在雍州都市報廣告部的時候,歐陽佟和她有過幾次接觸。當時的感覺是,這個女人很豪放,什麼玩笑都能開,什麼酒都敢喝。朱麗依的丈夫是當時江南日報社社長的司機,正是靠這種關係,她才進了江南日報。就在朱麗依發展良好時,丈夫出了一次車禍,高位截癱,永遠地躺在了牀上。意外打擊使得朱麗依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人生之路,她毅然離開了江南日報社,自己辦起了星期七廣告公司。
楊大元竟然能請動朱麗依,確實令歐陽佟大爲意外。他甚至從來都不曾在歐陽佟面前提起過自己認識朱麗依這件事。
儀式開始,江南電視臺的著名主持人汪紅走上臺。臨時搭起的臺子兩邊兩臺大屏幕電視機正在播放音樂,空曠的廣場上“我要飛得更高”的旋律一再重複,而電視畫面上是一羣白色的鴿子振翅飛翔,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異常賞心悅目。汪紅宣佈儀式開始,請江南日報總編輯劉承魁先生和南方重機董事長楊樹森先生爲博億文化傳播公司揭牌。電視畫面迅速出現樓上走道,走道上鋪着紅色地毯,劉承魁和楊樹森在兩排禮儀小姐的引領下走過來。兩排禮儀小姐走到被紅布蒙着的公司牌旁邊,邁着優雅的步幅,分成兩列站立。劉承魁和楊樹森站在兩邊,同時伸手,將紅布揭下。立即有一名禮儀小姐手持托盤上前,兩人將紅布放在托盤上,然後鼓掌。
主會場,汪紅宣佈鳴炮,吊在財富中心樓上的兩排鞭炮被點燃,熱烈的爆竹聲,使得現場迅速被煙霧籠罩。參加儀式的來賓一齊鼓掌,現場掌聲如雷。歐陽佟只是請了約五十位朋友,這些朋友個個都有身份。楊大元擔心人數太少,場面不夠熱烈,他出面請了約三百人,又聘請了禮儀公司加上他新招的公司員工等,參加儀式的超過四百人,僅僅是小汽車就將財富中心的停車場停得滿滿的。
鞭炮聲結束之後,汪紅宣佈,由博億公司總經理楊大元致辭。楊大元穿着藏青色西裝,胸前佩戴紅花。他有足夠的身高,又當過兵,頗有軍人風範,站上臺之後,向全體來賓敬了一個軍禮,頓時贏得一片掌聲。臺下的歐陽佟暗想,幸好讓楊大元上臺,如果是他的話,還真顯得滑稽。
身邊的胥曉彤說,你這個搭檔,好像特別喜歡錶現自己。歐陽佟說,是啊,他是屬孔雀的。胥曉彤說,場面搞得這麼大,是他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歐陽佟說,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得連都戒了,哪裡還有時間考慮這些?都是他搞的。胥曉彤說,這麼大規模的活動,怕要幾十萬吧?你全權放給他去搞?歐陽佟說,有什麼辦法?自己沒有時間和精力,只能藉助外力了。
胥曉彤十分好奇,說,今天的合同一簽,你們就有三百萬製作費用到賬,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緊一點用,有一筆相當不錯的利潤,如果手鬆一點,或者是大手大腳,幾天都可以花完。歐陽佟說,那也沒辦法,我現在恨不得將一個身子劈成兩半。
有些話,歐陽佟沒有說明,叫此一時彼一時。當時,籌備成立公司,一是看到王禺丹這條線肯定有錢賺,二是見楊大元眼看就要下崗,他以前又幹過公司,加上自己在電視臺也沒有太大發展前途,閒得慌。幾項條件加在一起,就辦了這間公司。
事實證明,這一步走得是對的,公司纔開張,進賬就已經二百萬,另有二百萬很快就到。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個副臺長會意外地落到自己頭上,又遇到杜崇光釜底抽薪,給自己製造這麼多麻煩,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過問公司的事。他也清楚,既然開公司,就不能當甩手掌櫃,可他能怎麼辦?分不出多餘的身子來嘛,就算偶爾有點時間,他還想去情場衝一衝浪不是?好在楊大元雖然毛病不少,畢竟是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就算他大手大腳花一點兒,那就花一點兒好了,反正自己不愁賺不到錢呀。
儀式結束,接下來是宴會。所有來賓都被請進了新城大酒店,二樓大廳被博億公司包了,超過四十桌。此外還包下了最豪華的單間,歐陽佟和楊大元便在這裡招待劉承魁、楊樹森、吳天桐、朱麗依、邱萍、胥曉彤等人。楊大元很善於搞氣氛,一會兒說笑話,一會兒扮丑角,一會兒背詩,一會兒朗誦語錄,整個場上,就聽到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和大家爆笑的聲音。劉承魁曾經是楊大元的上級,對他的態度顯得比較矜持。楊樹森和吳天桐對楊大元印象似乎不錯,一再說,這個小楊,是個人才。楊大元和楊樹森同姓,兩人還續起了族譜,原來,楊樹森高楊大元三輩。楊大元竟然當場跪下來叫着祖爺爺向楊樹森敬酒。場上第二個活躍人物是朱麗依,她的交際花本色在這裡得到了充分體現,和楊大元一唱一和,十分默契,以至於歐陽佟一次又一次猜測,兩人是否多次在牀上交流過?另一個原本最善於應對這類場合的人物是邱萍,若論交際,在場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她的對手。但非常奇怪,她今天顯得比較含蓄,只是小聲地和胥曉彤討論着什麼,對楊大元顯得很冷淡。
最特別的可能要算胥曉彤,她幾乎不和楊大元說話,楊大元敬她酒,她也只是象徵性地沾了沾脣。歐陽佟知道江南菸草將會成爲自己的大客戶,一再努力,希望楊大元和胥曉彤搞好關係,但胥曉彤漠然處之。歐陽佟並不知道,事後,胥曉彤向王禺丹彙報,說歐陽佟並不適合搞公司,因爲他既不懂財務也不懂管理,甚至還不懂看人和用人。他或許在別的方面才能出衆,但在她所指出的這幾個方面,卻是大而無當。這幾個方面,又恰恰是一個企業管理者所必需的。王禺丹也很奇怪,胥曉彤只不過代她參加了博億公司的開業儀式,爲什麼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胥曉彤說,非常簡單,楊大元屬於那種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因爲迫切想得到別人的重視,一直非常努力地取悅別人,挖空心思說別人喜歡聽的話做別人希望他做的事。他這個人特別假,從上到下,沒有一丁點兒是真的。他總以爲將自己的假藏得很好,可實際上,他似乎總也沒有長大,那種藏假的把戲,人家一眼就能看穿。奇怪的是,如此拙劣的把戲,周圍的人都能看穿,歐陽佟卻看不穿,這難道不說明歐陽佟看人的能力有問題?再說,一個人要做公司,三心二意怎麼行?他將公司交給別人,自己卻撒手不管,這樣能幹得好公司嗎?
王禺丹說,並非將自己的公司交給別人,就一定搞不好公司吧?不是還有職業經理人嗎?
胥曉彤說,不錯,是有職業經理人,那些職業經理人具有良好的職業道德。可是,那個楊大元是職業經理人嗎?如果我的感覺不錯,他連最起碼的做人都沒有學好,還只是一個愛撒謊且沒有長大的孩子,還能做好職業經理人?
王禺丹說,你纔剛剛去他的公司走了一趟,爲什麼就下這樣的結論?
胥曉彤舉了兩個例子,她說,作爲一名公司老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人事管理。就算是職業經理人,要抓的,同樣是人事管理。可是,博億公司的人事管理是怎樣的?她和博億公司的員工接觸了一下,博億目前還只是一家剛創辦的小公司,幾乎還沒有業務,可是,他們已經招進了十幾名員工。聽了這話,王禺丹頗有些吃驚,問道,真的嗎?十幾名?都是些什麼人?胥曉彤說,如果是些人才,她倒還能理解,畢竟,人才對於公司的發展,具有決定性作用。可實際上,博億公司招的那些員工,絕大多數是應屆畢業生,還有些可能連大學文憑都沒有,很可能是從農村進城的打工者。不是她歧視這類人看輕這類人,她本人也是從低層做起來的。問題是,這些人沒有任何從業經驗,招進這麼一幫新手,能給公司帶來什麼?
王禺丹說,歐陽佟難道不清楚這些?胥曉彤說,她估計歐陽佟並不清楚。更爲關鍵的,她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楊大元居心不良。王禺丹不理解了,只不過是招收一些員工,楊大元怎麼能居心不良?胥曉彤說,你是沒有見過那些員工,自然不清楚。我看過她們,她們全都是年輕女性,一個比一個漂亮。坦率地說,我看了她們第一眼,就覺得楊大元不是在招員工,而是在爲自己選妃子。
王禺丹問,這會不會也是歐陽佟的主意?他畢竟是男人,而且沒有結婚。
胥曉彤擺了擺頭,說,我看不像,歐陽佟完全不認識這些人。
王禺丹問,你還看到些什麼?
胥曉彤說,歐陽佟完全不管公司的財務,一切都放手讓楊大元去搞,而楊大元在那裡瞎胡鬧。王禺丹問怎麼瞎胡鬧。胥曉彤說,就這麼一個開業典禮,搞得可真是熱鬧隆重,連衛星直播車都請來了,請了江南省最紅的節目主持人,還安排了一臺非常精彩的文藝表演以及聘請了專業的禮儀小姐,中午在雍州最豪華的酒店包了四十多桌,不僅整個大廳坐滿了,還有好幾個包房。她估算了一下,她所在的那一桌,不算酒水,僅菜錢,恐怕就得兩三千,加上酒,沒有四千拿不下來。就算外面大廳便宜一點,大概也需要上千元一桌。中午一餐下來,大概花去不少於十萬,再加上其他一些開支,整個開業典禮,恐怕要花三十萬。
聽了這番話,王禺丹一言未發。確實,歐陽佟現在是有錢了,而他的錢,實際上都是王禺丹給的。經營公司,賺取利潤是一個方面,其實更重要的方面,卻是節約成本。像他們這樣大肆鋪張,公司能夠撐幾個月?
有一句話,王禺丹沒有說出來。她找人調查過歐陽佟的合夥人楊大元,並且早已經清楚,這間公司,歐陽佟是撐不了多長時間的。自己所給他的那些錢,如果能撐半年,大概就已經是不錯的成績了。
像歐陽佟這種異常驕傲的人,不給他一次沉重的打擊,他是一定不肯服輸也無法認清自己的。另一方面,不讓歐陽佟在失敗的旋渦中掙扎一番,她也無法判斷,他到底是否能夠充當大任。
半年,她想,或許半年之後,自己得到的,又是另一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