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球又接連審訊了趙忠黨羽,翌日纔回到司隸校尉府,此時他把目標瞄準下一個人,張讓。
趙忠所供證據之中,張讓牽連甚至,若能順勢拿下張讓,那宦官勢力將被徹底打壓。
須知曹節年事已高,剩餘中常侍能力也遠不如趙忠、張讓。
“聖旨到。”
他正思索間,忽然有黃門侍郎來了府衙。
他起身迎了出去接旨。
“詔,司隸校尉陽球爲衛尉,即刻上任,不得有誤。”
當黃門侍郎宣讀完聖旨後,陽球整個人愣住。
他才除了一趙忠而已,天子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把他調離?!
“陽球,還不接旨?”黃門侍郎看到他沒反應,開口提醒道。
“臣陽球,接旨。”陽球上前接了聖旨,不過他接完之後直接拿着聖旨奔向府衙外。
他要去面聖!
……
轀輬內,劉宏正與何貴人嬉戲。
何氏生得貌美又擅於房事,他尤爲寵幸,之前更是爲他誕下皇子,封爲貴人。
如今何氏身體恢復,又可以受他臨幸。
說來上次觀九真麟交媾被打斷了雅興,這次帶上美人與院中奇珍異獸共迎春機,必定別有一番趣味。
只是車還未出北宮,就被人迎面攔下。
他掀開車簾,接着便看到陽球手持聖旨跪於車前。
望見劉宏,陽球立馬道:“陛下,臣無清高德行,卻被委以盡忠之重任,雖誅殺趙忠,但仍遺漏張讓等狐狸,不足以向天下表明朝廷聖明,請陛下再予我一月時間,臣一定使豺狼鴟鴞統統服罪。”
劉宏聞言眉頭緊皺,放下簾子坐了回去。
如今趙忠剛死,陽球便如此急不可耐要除掉張讓,意欲何爲?!
莫不是要把宦官全部剪除,使其成爲士人擺弄之傀儡?
亦或受何人指使,想要篡位不成?
不過陽球之司隸校尉乃其親任,他此時雖氣憤,卻也只能裝作視而不見,好讓對方識趣退去。
可緊接着車外便是一陣清晰的磕頭聲。
劉宏眉頭緊皺,以陽球之政治水平自不可能不知此時他不想再動宦官,這是在逼他!
然後,是一連串的磕頭聲,聲聲清脆可聞。
陽球這是用實際行動告訴劉宏,沒錯,他就是在逼劉宏!
劉宏呼吸加速,臉色陰沉,一旁的何氏不敢作聲。
許久,劉宏直接隔着簾子呵斥道:“衛尉陽球欲抗拒詔命?”
外面磕頭聲止,但沒有其他動靜。
劉宏見狀掀開簾子,看見陽球仍跪在那裡,額頭上全是血跡,他隨即又呵斥道:“衛尉陽球欲抗拒詔命?”
陽球雙手攥拳,表情絕望,但仍未起身。
劉宏見狀直接走出,站在轀輬上,俯視着陽球,第三次呵斥道:“衛尉陽球欲抗拒詔命?!”
終於,陽球痛哭伏地,哽咽道:“臣陽球,領詔令。”
劉宏冷哼一聲,轉身進了轀輬,直接示意回宮。
在回宮路上,劉宏靠在軟榻上一言不發。
陽球方纔的行爲膽大妄爲,若是以往怎敢如此?
這必然與王甫、趙忠之死大有關係。
一念至此,他坐起身來。
他必須放出姿態,否則這些士人真會順勢把宦官趕盡殺絕。
等回了玉堂殿,劉宏隨即讓蹇碩把曹節、張讓叫到殿中來。
等他們到了,他隨即讓蹇碩宣佈了兩個詔令。
第一條詔令,曹節仍任大長秋,但同時兼任尚書令。
當這一詔令下達之時,一向淡定無比的曹節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東漢二百多年,還從未有宦官兼領過尚書令,他這是成爲了有史以來的第一人。
劉宏此舉信號強烈,這不僅是彌補宦官權勢損失,更是在敲打士人。
尚書令可以給,若士人再不識趣,司隸校尉亦不是不可!
曹節跪地拜謝。
接着,是第二條詔令,令中常侍張讓即刻在鴻都門內設置學校,招收學生。
關於鴻都門學,劉宏並不是此時纔有想法。
早在數年之前,他就已經令人在鴻都門內設置個人場所,以招收尺牘辭賦、書法等人才。
但因爲其爲宦官掌控,一直受到士人強烈抵制。
也因此,設置類似太學一般的學校也一直被擱置。
如今正好是個機會。
此條詔令相較第一條更爲露骨,須知當今掌握朝廷的今文經世家本就遭受着古文經士人壓力。
若天子再支持宦官子弟一同攻擊,那他們的形勢將岌岌可危。
等頒佈完這兩條詔令,劉宏心情這纔好轉許多。
最後,他令蹇碩告知羣臣,他此時身體不適,要在內宮歇息,這幾日不接見任何人。
等做完這所有,他這才摟着何氏去往內宮之中。
……
楊明,此時是真的在孟津養傷。
爲免懷疑,他早在鄭渾“行刺”之前就在胸口劃開了一道大口。
阿一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雖說楊明未死,但自從上次刺殺之後,她表現的比張遼還要護主。
包括楊明在內,誰也無法說任何不適,她可是王異貼身婢女,在楊明遇險之後這麼做無任何不妥。
不過相較於於阿一的理所當然,楊明此時的心情卻頗爲複雜。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路的悉心照顧,讓他對阿一生出好感,那日拔劍自刎更是讓他動情。
這怪不得他,當有一女子因你死了在你面前拔劍自刎,這怎能不讓人觸動?
所以他此刻既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王異,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阿一。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說服自己,此時的他畢竟不是身處原先那個一夫一妻制時代,而阿一終歸也是王異的貼身婢女。
他若真喜歡,大不了以後納爲妾便是。
“主公。”就在這時,張義進了屋內。
孟津與雒陽之間有六七十漢裡,消息仍需有人傳遞。
張遼大傷初愈,之前又受命奔波,如今在雒陽休息,這任務便給了張義。
一旦雒陽有什麼大事發生,張義就會第一時間趕來彙報。
與張義一起進來的還有王修。
阿一見到王修後主動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張義接着把陽球被調任衛尉,曹節出任尚書令以及天子開辦鴻都門學等事悉數說了一遍。
待張義稟報完下去,王修便開口道:“主公,司隸校尉如今空缺,不過我以爲此時並非良機。”
荀攸的閣樓三策,楊明先前已與其提及。
楊明示意他坐下說。
“陛下如此行事,態度明確,便是要維護那宦官,此時若圖司隸校尉之職,一來因主公先前所行之事,陛下很難應允,二來即便當了司隸校尉,與宦官再起衝突,陛下也依然會維護宦官。
且主公即將及冠,屆時入郎署,極有可能入尚書檯,而此時曹節爲尚書令,必然刁難,主公應付起來也非易事,故修以爲主公此次回雒陽後應當收斂鋒芒,韜光養晦,待時機成熟,再圖司隸校尉之職。”王修坐下後說道。
從他言語之中,首先能感覺出他是支持楊明選擇中策。
其次,他覺得這個計策需要考慮時局。
如今劉宏態度明確,楊明宜守不宜攻。
楊明聽完後點頭認可。
如今發生的一切,趙忠被殺,曹節提前出任尚書令,都是他殺趙延所引發的連鎖反應。
就如同王胡的出現是個意外一樣,這些事情的發生都不在他計劃之中。
不過這些並不影響他的主體計劃。
因爲他的計劃從來都不是和此前的竇武,或者是歷史中的袁紹那樣“除盡宦官,士人專政”。
作爲穿越者,他知道劉宏是可以說出“張讓是我公,趙忠是我母”的天子,你殺盡宦官跟殺劉宏有多大分別?
所以劉宏在位之時,這麼做就不可能成功。
而他此前所做看似處處針對宦官,但都事出有因,殺王甫是爲揚名,殺趙延是意外,計除趙忠則是自保。
何況宦官就是導致大漢崩盤的所有原因嗎?
不,它們只是最後那根稻草。
士人,或者是世家大族兼併土地纔是主因。
歷史之中,幾乎每個王朝末年都是土地兼併到極端誘發了農民起義,朝廷被迫將軍權下放,然後形成割據勢力,進而導致王朝崩塌。
東漢也是如此。
而且東漢先天畸形,這是一個爲了延續漢國祚,皇帝向世家妥協而建立的王朝。
這意味着即便他現在是皇帝,也拿這些世家大族毫無辦法。
別說劉宏如今就是這樣,當初立國的漢光武帝劉秀什麼人傑,他丈量土地都能搞得“民變四起”而不得不中止。
楊明可不覺得他比“大魔導師”還更有治國才能。
因此“除盡宦官,士人專政”一不可行,二即便成功也沒太大意義。
他的主體計劃一直未變,就是破而後立,走爭霸之路。
第一個五年揚名已成,第二個“五年計劃”就是要招攬人才,打造基本盤,爲黃巾之亂做準備。
關於黃巾之亂,他在雒陽時也曾想過是否可以靠殺張角來阻止,或者減輕起義規模,讓百姓少遭些苦難。
但這次青州之行,他越發感到黃巾起義爆發的必然性。
底層百姓連活着都是奢求之時,那就是一堆乾草,一粒火星就可以點燃。
殺了張角,無非是等待下一個起義軍領頭人出現。
況且此時的張角爲“大賢良師”,殺了他民怨沸騰,未嘗不會讓起義提前爆發,又或者是參與之衆更多,適得其反。
換句話說,兩漢四百多年堆積的問題,已經呈現出一種不可逆的大勢。
所以王修“韜光養晦,等待時機”的建議恰到時機,也正中下懷。
……
幾日後,一輛轀輬在執金吾衛士護送下抵達孟津。
楊明在臥榻上見到了呂強,那個他只聽過卻又素未謀面的宦官中的“特例”。
呂強其人看起來也如曹節等人一般消瘦,但那份氣質,即便是不會相術之人也完全能感覺出來,與曹節等人截然不同。
呂強持節,代天子慰問。
楊明自然知道慰問不過幌子,確認傷勢纔是目的。
因此他坦然展示了自己未癒合,看着仍觸目驚心的傷口,呂強看完後關心了一陣便走了。
等到呂強離開,王修走了進來。
“他往東郡去了嗎?”楊明開口問道。
王修點了點頭,接着道:“我有些擔心,那華佗是否會依主公所言回答。”
“叔治不必擔憂。”楊明擺了擺手。
“主公爲何如此肯定?”王修仍有擔心。
“他知我活,於百姓有利。”楊明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