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待張遼傷勢稍微好轉,楊明便啓程回雒陽。
一羣人浩浩蕩蕩出了不其城。
他們來時一百多人,回去的時候人更多。
除王修外,伏雅還安排了人護送他們到北海渡口。
“路途遙遠,少君一路珍重。”伏雅在城門口爲楊明送行。
楊明拜別,接着便上了牛車。
回頭望去,不其縣與不其山漸漸遠去。
等回過頭,楊明不自覺地望向路邊。
此時大地雖仍顯蕭條之色,但已不見多少饑民,遠處更是有在田間耕作的農夫。
春季已到,又到了春小麥耕種時節。
就如同鄭玄那日帶他所見冬小麥一樣,經歷衆多災荒,生命又呈現出復甦跡象。
在經過正在耕種的農田時,有農夫停下手中動作,對着楊明的方向跪拜。
這應當是之前隨楊明去不其縣,從趙延府中分得糧食的饑民。
三日後,他們抵達北海渡口,沿來時的路開始返回雒陽。
因是溯江而上,速度慢上不少。
不過此時氣候春季少雨,走水路依舊最爲方便。
二十餘日後,他們抵達青州東郡蒼亭,在岸邊停靠休整,準備明日再出發。
在船上坐久了煩悶,楊明和王修一起下船走動。
蒼亭,後來又被稱作倉亭津。
楊明對這地名較爲熟悉,因爲三國曆史上此地爆發過兩次大戰。
一是呂布入兗州打曹操時,陳宮想渡倉亭津東取東阿,剪滅曹操殘餘勢力,卻未能成功;
二是官渡之戰後,袁紹糾結餘部在這裡與曹操打了最後的決戰,即是倉亭之戰,袁紹戰敗;
不過此時的蒼亭還是一個比較小的渡口,渡口後面有個裡。
他們進入到裡後,發現這裡也正遭遇着饑荒,只是程度還未到不其縣之前那種人相食的地步。
“叔治,我們可還有餘糧?”楊明轉頭問道。
“伏氏離開時多給了一些,應該有近十斛。”王修回了楊明,但跟着又說道,“不過那些糧食並不足以幫他們渡過饑荒,且若遇上風浪,我們也會受影響。”
“能多活幾人也好。”楊明望着饑民說道。
他們行船速度快,真遇上風浪受影響,再停靠中途補給便是。
王修也未再勸說,示意護衛去拿糧食。
於是乎,本來只是散步的他們,此時在裡發起了糧食。
那些村民領到糧食都對楊明伏地跪拜。
楊明此時心有感慨,這已是他離開不其縣後第二次遇見這樣的場景。
他忽然覺得,張角的成功其實也並非很難複製,因爲漢代的百姓所求,也僅僅是活下去而已。
即便沒有張角,也會有李角、王角,只是規模和時間的區別而已。
楊明正想着,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眼簾。
“少君。”對方主動向他行禮。
“華神醫。”楊明則是面露興奮,直接上前。
他沒想到那日答謝不成,竟然在這裡又遇上了華佗。
不過算算時間,華佗早他十餘日出發,在這遇上也不奇怪。
當然,也是緣分。
楊明自然不會錯過機會,讓王修繼續分發糧食,自己把華佗邀請到船上做客。
二人對坐,阿一在給他們泡茶。
“少君不必喚我神醫,叫我元化即可。”華佗開口說道。
楊明點頭,接着便問道:“元化兄怎會在此地?”
“遊醫至此,路上遇見有饑民餓死,便引導他們把屍體下葬,以免有疫。”華佗解釋道。
此時阿一泡好了茶水,楊明對華佗做了“請”的手勢,接着稱讚道:“萬幸世有元化兄,不知多活多少人。”
華佗聞言搖頭道:“我一人之力勢單力薄,倒是少君施糧與民,令人欽佩。”
他這話並非恭維,遊醫多年,他見過的世家大族少數也有數十,但把老百姓當人看的,是的,僅僅是當人看,也屈指可數。
楊明也是感嘆道:“災荒連年,杯水車薪。”
兩人接着又聊起了張遼的傷勢,楊明直接把張遼叫了進來。
此時的張遼看起來已恢復的差不多,不得不說華佗真是外科聖手。
等又聊了一陣,王修已經發完糧食回來了。
楊明此時開口問道:“元化兄接着準備去哪裡?”
“鄄城,那裡起了疫。”華佗回道,所謂遊醫,便是哪裡有災病,便去往哪裡。
“那正好與我順路,要不元化兄與我一道?坐船的話也能早到一些。”楊明發出邀請。
“如此再好不過。”華佗點頭答應。
翌日,他們繼續往西。
華佗在船上也未閒着,除了給張遼複診外,還給楊明船隊中身體不適者看起了病。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般,行醫救人是本職。
就這樣過了約十日,他們一行抵達濮陽。
華佗與楊明拜別前往鄄城,楊明的船隊則停靠在濮陽進行補給。
之前送出去的那些糧食,確實如王修所說那樣,讓船隊糧食出現不足。
張遼此時身體已好得差不多,楊明令他帶人去買糧,他則與王修在船首下六博棋消遣。
正下着,忽然岸邊有人來訪。
待望見來人時,楊明放下手中棋子,旋即笑着起身。
來人竟是昔日他的部下,鄭渾。
“司馬。”待到船上,鄭渾笑着向楊明行禮,他還是習慣昔日軍中的稱呼。
楊明打量起身上裝束,笑着問道:“濮陽縣長?”
鄭渾點頭回道:“剛剛調任不久,聽聞司馬到了濮陽,便馬不停蹄趕來。”
“不錯。”楊明給出評價。
此時的濮陽雖不是大縣,但有黃河渡口,算是個很不錯的仕途起點。
昔日袁紹舉了孝廉,第一任官職也是濮陽縣長。
“這是叔治,出自營陵王氏。”楊明轉頭介紹起來。
“在下河南鄭渾,字文公,司馬昔日麾下屯長。”鄭渾拱手行禮道。
王修笑着回禮,客套一番。
“我已在府中備好了酒席,司馬務必賞臉。”鄭渾接着轉身向楊明邀請道。
楊明看了看天色,頷首同意。
他們本就要停留一陣,且鄭渾是昔日部下,盛情難卻。
於是帶着王修,還有兩個護衛,隨鄭渾一同去了府上。
剛入府中,有一僕從走路慌張,竟直接撞上了楊明。
“如何走路的!”鄭渾當即呵斥。
那僕人跪地瑟瑟發抖。
“算了,我也未有什麼事,莫要壞了興致。”楊明當即勸說道。
“若非司馬仁義,你今日便性命難保,還不快下去!”鄭渾揮手,那僕從慌忙退下。
一幕插曲,幾人進得正堂。
堂內確實如鄭渾所說早已備好了酒席。
待入座後,自然少不了一番往事追憶。
酒過三巡,鄭渾舉杯感慨:“司馬於紅螺谷一馬當先,我當時心想此生能追隨司馬而死,也死而無憾。”
楊明笑着舉杯隔空對飲。
再一杯酒下肚,楊明起身離席小解。
不多時,王修也起身離席。
“主公,此地危險。”待到了溷軒尋得楊明,王修小聲說道。
楊明疑惑地望着王修,這話從何說起?
“我進府時觀察僕從,皆面有慌張,方纔我來溷軒時也發現有人暗自跟蹤。”王修繼續壓低聲音道。
“會不會是叔治多慮了?”楊明想起初入府時確有僕從慌亂中撞到了他,但那看起來是個意外。
“主公,我等到濮陽並未聲張,鄭渾如何知曉?”王修繼續道。
楊明聽到這酒醒了大半,也覺察到不對。
只因鄭渾爲昔日部下,千里奔襲可謂生死之交,加之他對鄭渾有提攜之恩便是其恩主,根本就未往這方面想。
“且鄭渾未被舉孝廉,以昔日軍功,怎能爲一縣之長?又是剛剛調任濮陽,太過巧合。”王修接着說道。
“我們從後門走。”楊明旋即道,雖未確定,但生死攸關,馬虎不得。
“主公先走即可,我需回去穩住他,以免他生疑派人追擊。”王修搖頭道。
“如何能讓你置身險境?”楊明馬上搖頭。
“主公不必爲我擔心,依我所料,鄭渾目標應當僅是主公,斷然不會爲難與我。”王修回道。
“可……”
“主公,當機立斷,遲則生疑。”王修說着又往溷軒門口看了一眼。
楊明稍一思索,點頭同意。
王修見狀轉身就往外走去,正好遇見有僕人要進來,他當即裝醉,口中胡言亂語,拉着對方進了一旁小竹林。
楊明抓住機會,轉身匆忙離開。
離開溷軒範圍,他並未亂走,而是先找了一個假山藏身,待有婢女路過,一把把人擄了進來,捂住嘴巴。
待問清鄭府地形,他把對方敲暈,又解下對方腰帶綁住手腳,接着才小心離開。
快到後門時,他發現有一馬廄,廄中有一匹紅棗色寶馬。
馬廄此時無人看管,他上前去解開繮繩,接着便牽馬快步到後門處。
守門之人並不認識楊明,見其竟牽着鄭渾坐騎,當即伸手阻攔。
楊明直接拔劍,同時露出所佩金印紫綬,厲聲道:“我乃萬歲亭侯,速速與我開門!”
僕人聞言嚇得臉色煞白,一人跪地,一人慌忙開了門。
“你們令君問起,就告訴他我已騎馬西歸。”楊明對着僕人說完,接着便一躍上馬。
那馬性烈,楊明直接劍身拍馬臀,馬兒一聲嘶鳴後狂奔出去。
楊明騎馬在大街上狂奔,引得路人一陣圍觀,他也顧不了那許多。
他自濮陽城西門出,直接往北騎了一大段,遇到一密林處,方纔折向東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