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煙兒,便到了歲末,亦是寒冬之時。
家家戶戶開始爲過年張羅,置辦年貨、走親訪戚……
祖母一早派人去傳人,叫府上女眷到娓院一聚。故而青女早早喚醒荊詞,老太太派人來傳,遲了可不好。
“祖母可真是……大冷天的讓不讓人睡覺啊……”荊詞睡眼惺忪,腦袋昏沉,正不住地抱怨。
祖母是喜熱鬧的主,受折騰的卻總是她們。
“四娘子趕緊吧,遲了管娘子又要給臉色看了。”
“嗯……”
娓院。
屋內很暖,瓜果糕點擺了滿案。諸人談笑的興致卻不算太高,能來這個院子的娘子們都是錦衣玉食舒服慣了的,一大早被吵醒自然沒精力說笑。
“今兒個叫大家來呢,主要是安排一下過年的事。”老太太喝了一口熱茶,擡眼掃了下衆人,“年末了,府裡上上下下都該忙活起來了……婼娘,很困不成?”老太太犀利的眼神盯着婼姨娘,那個最惹兒子疼愛的妾。
被突然點名,她嚇了一跳,責怪自己竟不小心打了瞌睡,“回、回阿孃,婼兒最近不小心受了點寒,故而貪睡,請阿孃原諒。”
“既然如此,年前你就別去阿慶屋子了,省得過了病氣給他。”老太太一絲不苟。這個婼娘雖惹兒子寵愛,但身子薄得很,進楊府那麼多年,吃了多少補藥,愣是蛋都沒下一個。再看看人家王家的女兒……唉,看來楊家和王家終究是密不可分的兩家啊。
“婼兒遵命。”
老太太一句話,別提讓一旁的禾姨娘和雲姨娘多高興了。
“婠娘精神似乎不錯。”老太太看向一臉平靜的王婠。
“兒媳早起唸佛,習慣了。”
老太太點點頭。
“祖母,我過些日子該回胡府張羅。”楊壽雁道。
“胡家人要求的?”
“孫女本應如此,畢竟是孫女的分內事。”楊壽雁淡笑着回到。她雖然嫁作胡氏,但平日裡都居住在楊府。她往年逢年過節都在孃家楊府張羅,誰叫楊府沒有主母,她又是嫡長女呢。可是今年不同往年,她必須去一趟胡府。
老太太撇嘴,語氣頗酸,“養不熟的白眼狼,胳膊肘盡往外拐。”
瞧着祖母不滿的模樣,荊詞扯了扯旁邊的楊薇娍,悄聲道:“長姐夫又不是入贅楊家,怎說長姐胳膊肘往外拐。”
噓——
楊薇娍使眼色,示意她莫說這種話。
“既然如此,今年府上的事就交給……”老太太擡頭看了看衆人,“嗯……交給……”
禾姨娘不禁伸了伸脖子。
“給婠娘張羅吧,三娘、四娘從旁協助,到了歲數,該學着點兒張羅家事了。”王婠安分了那麼多年,兒子總將她晾着實在不公平。再說,三娘、四娘已及笄,屆時嫁到哪個皇子王孫府上卻不會料理家事,那豈不是遭人笑話。
“妾身遵命。”
“孫女遵命。”
“孫女遵命。”
荊詞和楊薇娍隨着王婠起身迴應。
禾娘原本神采奕奕的雙眼驀地黯淡下去……終究不是她,沒有子嗣將老太太哄得再好也沒用。人家王家愣是生了四個女兒,不是有才就是有貌,任她們誰也沒轍。
…………
“三姐,你說過年的事宜該怎麼張羅?怎麼協助?”
出了娓院,荊詞張口便問。似乎在她的世界裡,自己一直是不理世事的小娘子,如今驀地被推了一步,她到了學主母所具備的才幹的時候。
“我雖然不知道具體的事宜,但還是瞭解過一些大概,”楊薇娍道,“至少要明確置辦些什麼、如何置辦、該花多少錢。”
“楊府偌大,人口衆多,想必要置辦的有很多,錢也得花不少。”荊詞若有所思。
“這錢花多了花少了都不好。”不管是花多還是花少,都易遭人口舌。
“真是難題。”
“大總管那有往年的賬本呢,咱們可以找來參考。”聰明如楊薇娍,參照往年的準錯不了,畢竟誰也不敢搬弄長姐的是非。
走在前面不遠處的王婠將她們的言談聽得一清二楚,便停下來等她們。
“你們一切聽我吩咐,勿擅做主張。”王婠語氣淡淡。
“知道了,阿孃。”荊詞歡快地應到。
這是第一次,阿孃那麼主動關心她們。阿孃說的是“你們”,而非對她獨愛的三姐說“你”。
一旁的楊薇娍見狀,不禁笑了,伸手寵溺地摸了摸妹妹的頭。她們家荊詞啊,真是永遠這般陽光燦爛。
…………
王婠平日閒居在自己的院子,過清閒日子,絲毫未沾手楊府各種事務,但自領命張羅年事後,行事卻極爲迅速而井井有條。
這日。
餉食過後,王婠派人來吩咐荊詞爲楊府的佃農們發歲錢。
楊府擁有的田地和房宅衆多,封戶更是上千,年年光是收稅收租就有得忙,此乃楊府的主要經濟來源,否則光靠楊知慶的俸祿哪支持得起一大家子的運轉。
今年賦稅苛刻,象徵性發點人情補貼是必要的,一來楊府不缺這點錢,二來博個好名聲。農戶們布匹糧食可以自給自足,所以給錢是最好的選擇。
錢的數目王婠已經列好了,荊詞負責執行。這些事本來交給做事細膩的青女即可,但是荊詞是喜熱鬧的人,豈會白白浪費了“見世面”的機會。
荊詞換了男裝,帶上芳年和青女騎馬踏向城南。
“四、四娘,這麼冷咱們爲、爲什麼要騎馬啊?”上了馬,芳年直哆嗦。
“坐馬車豈不太沒意思,”荊詞優哉遊哉,她從來不怕冷,“要不你回去歇着?近年關了,彆着了風寒。”
“不、不,奴婢沒事兒,抗得住。”
“青女冷嗎?”荊詞看向默不作聲的青女。
馬背上的青女垂首道:“奴婢不冷。”
青女素來話少,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因而很多時候都會被忽視。
不多時,她們抵達城南。
青女以前是楊壽雁身邊的二等丫鬟,收租什麼的跟來過幾次,認得大致有哪些農家是楊府的租戶。
“四娘子,這一坊的這一片都是咱們府的佃農。”
城南的坊裡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或者說是農家。這一片的坊裡都不像城北處的高宅大院,農家住的房屋頗爲簡陋,道路坑窪不平。屋外幾個髒兮兮的總角小兒在追逐打鬧,年長些的孩子則在屋檐下跟着大人忙活家事,幹得有板有眼的。
雖貧賤,卻一派和諧。
這是城北處的人求不來的東西。
“喲,是青女姑娘來了。”這世道女裝男裝甚是普遍,有人認出了青女。
“楊府有何吩咐不成?”
“今年賦稅較重,楊府體恤大家的不易,年關近了,給各位送歲錢。”青女道。
“真的?喲,那實在是太好了!”
“狗兒今年終於有新衣裳穿了……”
“太子妃的母家就是不一樣……”
農戶們聞聲,皆滿臉喜慶。
“每戶派一個人排隊領取,”青女大聲道,並取出名冊和筆,芳年發了錢她則對名。
看着衆人滿懷歡喜,笑容不禁在荊詞臉上漾開。
“崔郎君……求您了、求您了啊……”
不遠處,傳來縷縷求饒的聲音。
“求您放過我吧,這可是我家的祖地啊……”
“沒了地一家老小該怎麼活啊……嗚嗚嗚……”
荊詞好奇地朝那邊望了望,只見好些人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來。
爲首者瀟灑倜儻,大步流星,一臉淡漠,身後幾個衣衫襤褸的農戶死命跟着,怎麼甩都甩不掉。
“崔琞?”荊詞錯愕,破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