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答案的荊詞緩緩走回筎院,行得極慢。
她擔心了那麼久,生怕王家的事會連累到蕭家,蕭嬸嬸救了她一命,她擔心歹人報復,更擔心近來紛亂的朝事會把蕭家捲進去,萬一蕭平、蕭安與她一樣的遭遇……
卻沒想到,蕭平、蕭安舉家遷來了長安。蕭伯伯升遷御史臺長官御史中丞,官居三品。
這讓她好生意外,看來真是她多慮了。蕭伯伯是何等聰明上進、左右逢源之人,自然會將妻孩保護周全。
回到筎院,屋內由芳年伺候着,忙爲主子端熱茶、送暖爐。荊詞不甚怕冷,直叫芳年別忙活,回去歇着。
吃過晚膳後,芳年與青女剛撤下案食與端走水盆,一道暗器利落地飛了進來,插在牆壁上。
荊詞愣了一下。
終於等到了。
…………
既然楊府殺害阿爹的可能性較小,加之這麼長時間她也未發現其他可疑之處,因而被她列爲懷疑對象的是楊府的對頭,她遂將目光投向整個朝廷。
楊府既與太平公主結黨,放眼朝中,勢力能與之抗衡的是相王、武三思。相王越沉寂越可疑,她託裴姨首先調查相王,發現相王背後雖有大手腳,但與楊家王家關聯甚小。故而她又將注意力放到武三思身上。
“武三思提拔宗楚客、冉祖雍、蕭至忠,均居朝中要職。宗楚客,兵部尚書。冉祖雍,刑部侍郎。蕭至忠,御史臺御史中丞。”
呵!幾個月內在兵部、刑部、御史臺都安插了人手,等等……蕭至忠?是洛陽鄰家蕭伯伯。蕭伯伯與武三思有瓜葛麼……怎麼會這樣……
蕭伯伯是剛正不阿之人啊,從前在洛陽時是何等秉公執法。蕭伯伯斷不會同武三思結黨徇私。
許久。
青女呈了一封信進來。
“門房說是蕭御史家的娘子派人送來的,給四娘子您。”
是蕭安!荊詞連忙接過信,迅速拆開。
信中,蕭安說了許多事,但主要目的是邀請荊詞明日前往蕭府小聚。
“蕭安讓我明日去蕭府。”
“那四娘去還是不去?”芳年試探性地問,今日那蕭小娘子惹惱了主子,主子與她不歡而散。
“當然去了!”
她當然要去見蕭平、蕭安和蕭嬸嬸。
“奴婢這就去吩咐。”青女福身,退出屋子。
夜間,雪還在下。
荊詞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意寥寥。窗外隱隱透着微光,乃院子裡樹上的積雪。她爬起來,微微啓了點兒窗,雪花在飄,院子裡已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這雪若下上一夜,明早起來就能堆雪人了。
倒是許久未堆雪人了。
記得那一年,洛陽下了非常大的雪……她與蕭平、蕭安在暖和的屋內朗朗讀書,見年老的夫子在案上支着下巴打起了盹,頑劣的她與蕭平不約而同將書一扔,硬拖着認真唸書的蕭安走出屋子。仨人在軟厚的雪地裡打滾,各種折騰,堆了一排雪人,給雪人們都取了名,玩得樂不可支。
打雪仗的時候,蕭平將雪球壓得太過厚實,將荊詞的眼睛打腫了,生疼生疼。素來溫柔的蕭安第一次大聲呵斥自己的兄長,責怪蕭平沒個輕重,說罷拉起荊詞的小手轉身就走,可是荊詞腫着眼沒看清路,噗通一聲就摔倒了。
蕭平將她扶起來,蹲在她身前,“上來,我揹你走。”
“我們送你回家。”蕭安柔聲道。
“不,去找阿孃,”蕭平糾正,“送回家沒人照顧她,荊詞連個丫鬟都沒有,現在只有阿孃能照顧她。”阿孃說了,荊詞沒有阿孃,他們要好好愛護她。
荊詞擺手,一臉無謂地道:“沒事兒,我能走。”這點小傷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蕭母得知此事後,毫不留情地打了蕭平的小手掌,並罰他在門外站了一個時辰。蕭父看得心疼,埋怨蕭母這般對待他們的獨子。蕭母一臉理所應當,“孩子就得從小教起,男子漢敢作敢當,做錯事就該受罰,況且,這還是打着了咱們未來的兒媳婦呢……我能不生氣嘛……”
“孩子還這麼小,說這些做什麼……”
蕭母喜愛荊詞,總打趣荊詞,將來做蕭嬸的兒媳婦好不好……
自荊詞受傷後,蕭平與蕭安日日送熟雞蛋去王家給她揉眼睛,風雪無阻。縱使荊詞說阿爹已幫她揉過,蕭平、蕭安還是堅持日日送去,道揉的次數多了纔好得快嘛。
那一年,蕭平十歲,蕭安九歲,荊詞八歲,三人好得跟親兄弟姐妹似的,恨不得是同父同母所出。
一覺醒來,雪已經停了,亦冷了許多。
“沒下雪了?”
“昨天夜裡就停了。”芳年道。
“咱們快些準備,早點兒去蕭府。”
“是。”
這雪來得急,走得快,陽光灑在薄薄的雪地裡,空氣頗寒。一開口,就有白氣吐出,觸到的几案都跟冰似的。
出門時,青女不忘爲主子帶上一件備用的披風。天寒地凍,以防萬一。
縱使昨日分別得不甚愉快,但想想今日能見到蕭平、蕭安,荊詞心裡還是很期待的。總歸是一起長大,旁的先不說,這麼久未見,自然想念。
不出半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看來是蕭府到了。
下車,見着門口立着一個裹着披風的女子,荊詞頗爲驚喜,情不自禁小跑上前,“蕭安,你怎麼出來了?”
“小娘子一起身便在這等着了,生怕楊小娘子不來。”旁邊的丫鬟笑着插嘴。
“楊?”蕭安笑容淡了些,“對啊,你現在姓楊……”
荊詞聞言亦些微不適,轉念一想,管他呢,珍惜當下纔是,“我這幾個月遇到了好多事,我有好多話想同你說。”
“我也是。走,咱們進去,慢慢說。”蕭安拉起荊詞的手,歡快地走向府內。
蕭安徑直將荊詞帶到了她的閨閣中,荊詞打量着蕭安屋內的擺設,熟悉感迎面而來,心想蕭安的品味沒變,跟在洛陽時一模一樣。
兩個嬌小可人的身子挨着並排而坐,甚是親暱。
丫鬟端上來的茶點,是她們各自素來的口味。
“你可真是的,來了長安都不告訴我。”
“我以爲你在潭州,寫了好多信去潭州,卻無一回應。”蕭安道。
“我也寄了許多信去洛陽,皆石沉大海。”
“真傻,原來我們都在長安。”
倆人互相扯着自己近來的見聞與遭遇,荊詞同蕭安講楊府的總總,古怪的祖母、掌事的長姐、頑劣的大外甥,以及二姐三姐,還有太平公主那叫人尷尬的生辰宴。
蕭安訝異,“阿爹也去了太平公主的生辰宴,按理說他看到你了,可他怎沒告訴我?”
“是嗎?”
“待會兒我問問阿爹便知。這麼說來,你與韻兒是那時候結下的疙瘩嘍?”蕭安終究想將此事弄清楚。
“嗯,”荊詞點頭,“你似乎同方城縣主很熟。”
“這事說來話長,我同她相識於皇后宮中,臨危時刻她出手相幫,我瞧着她心地不錯,還算投緣,想不到數月間便玩熟絡了。”
“原來如此。”
“荊詞,你實話告訴我,你是否喜歡薛二郎?”蕭安認真地看着她,神色一本正經。
荊詞驀地笑了,頗爲埋怨地輕輕推搡了一下她,“說什麼呢。”
“你說嘛。”
荊詞垂眸,片刻,方側頭看着好友,“若我喜歡薛郎,你幫我還是幫方城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