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詞一股腦快步到方纔的後花園。
“四娘子,您怎麼能一走了之呢……”芳年滿臉着急,一路緊跟,“若大娘子氣惱,咱們又有苦頭吃了,您趕緊回去吧……”
“別跟着我。”
“奴婢知道倆位娘子的責備重了些,但是……”
“行了!”荊詞不耐煩地打斷一直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芳年,“回去,不準再跟着我!”
荊詞從未對芳年發過脾氣,她跟了荊詞這麼段日子,早已習慣了和荊詞隨意的相處模式。如今荊詞衝她發脾氣,她驀然生起幾分委屈,“是、是……奴婢告退。”
芳年福身後轉身離開,一副可憐模樣,三步一回頭望一望主子有沒回頭看她。
讓荊詞倍感難受的不是她們的責備,而是楊薇娍的態度。她那位三姐明明知道她的想法,卻爲了附和楊壽雁……
楊薇娍是她真心相待之人,今日三姐的舉止,讓她甚是無奈失望,難道三姐也是隻看重楊家的利益之人嗎?
可是細想之下……她的確從沒表明過會幫自己。
是啊,說到底,三姐只是心疼她這個妹妹罷了,這並不代表她會幫她,三姐打出身起就是楊家人不是麼?
她終究還是孤身一人,荊詞苦笑。
不遠處是一座假山,她緩緩走了過去,鑽進假山洞,踩上隱蔽的石階,想找一個隱秘的地方一個人呆一會兒。
假山坐落在後花園的高地,登到半山腰,便能將大半片花園盡收眼底。她透過小山洞孔,看着遠處迴廊上三三倆倆的丫鬟回來走動忙活。
一些女眷離了席,跑到遊廊上玩耍,她們不時對來回忙活的丫鬟們指手畫腳,自個兒身旁的貼身婢女竟一副得意。同是丫鬟,竟也有三六九等。
“那就是你的誠意?”
突然響起的男聲打斷了荊詞的思緒。
假山下,一老一少倆男子相對而立。
“難道駙馬覺得世上只有您愛妻一人懂陽春白雪?”年紀較輕的男子反問。
年邁的男子皺了皺眉,神色不甚好,“胡人怎麼能登上大雅之堂?”
“只要有技藝高超,有何不可?”另一個男子冷聲道。
“哼,哪來的歪理論,皇家便是皇家,身份擺在那裡,豈能僭越!”年長者不禁些微動怒。
“是啊,皇家便是皇家,糟糠之妻怎比得上金枝玉葉。”男子冷嘲熱諷。
年長者瞧他沒大沒小的模樣,頓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你——”
“怎麼?駙馬想教訓我不成?”男子揚眉,俊朗面容毫無懼色。
年邁者臉漲得通紅,滿腔怒氣正欲發作,最終,他還是強行剋制住自己。
“哼——”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使勁兒地甩了一下衣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年輕男子佇立在原地,盯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神色終於緩緩冷了下來。
假山上將一切“盡收眼底”的荊詞突然起身,朝下面的人揮手,“崔琞——”
崔琞聞聲面色驟冷,待看清來人,面色才漸漸轉溫,“你在此作甚?”他面無表情地揚起頭看向她。
“吹風。”聰明如她,豈會看不出那年長者與崔琞之間的奇怪氣氛。
荊詞話音剛落,崔琞便鑽進山洞,片刻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偷聽別人說話非君子所爲。”他語氣依舊冷淡。
“隨意打擾別人吹風亦非君子所爲。”荊詞十分平靜地道,明明是打趣的話語,卻道出一本正經的味道,這乃因她此刻的心情所導致。
崔琞今日沒有心情同她吵嘴,遂甩了甩長袍,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倆人一時無言。
好一會兒,倆人同時開口。
“你……”
“你……”
崔琞道:“你先說。”
“我終於想起在哪見過那羣蒙着面紗的舞姬了,那日在平康坊你向那什麼瓦杜德買的就是她們。”
他平靜地點點頭。
“不會是……你把她們弄進來的吧?”
“是又如何?”俊俏的臉上不覺浮上一絲得意的笑。
“這、這……”荊詞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煙柳之地的伎人,竟然堂而皇之出入太平公主府?“你不要命啦?這種事都敢做。”
這邊是身份卑賤的娼妓,另一邊是高高在上的太平長公主,在大衆的觀念裡,這可是**裸的羞辱啊。
“商人自然是以利益爲重。”
荊詞不住搖頭,連連感慨,“嘖嘖嘖,我看你是財迷心竅。”
崔琞但笑不語。
“哎我說,你這般費力,一不小心可能連命都得搭上,你掙那麼多錢作甚?”荊詞甚是不解。
“錢是萬能匙,我要娶妻、生子、買宅子……”
她忍俊不禁,“俗,真俗。”
“哎,我還沒說完,”崔琞繼續悠悠道:“這只是從小處看,從大處看呢,我還要匡扶正義。”
“哈哈哈——你當我傻嗎?哈哈……你要是匡扶正義,我還拯救蒼生呢,哈哈哈哈……”荊詞這回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來,就他這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還想匡扶正義?
要匡扶正義就去考功名啊,到朝堂之上匡扶去,掙幾個錢能匡扶正義?簡直是無稽之談。
崔琞見她笑得前俯後仰,不多做辯解,自己亦揚了揚嘴角。
…………
宴未歇,偌大的公主府內依舊人聲鼎沸。
二人坐在假山上吹風,頗爲愜意。
“若說膽子大,我可不及你,竟明目張膽在太平公主面前唱那些個歌。”
荊詞撇嘴,“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就你這性子,若不能吃一塹長一智,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崔琞道得雲淡風平,卻隱約含了幾分警示。
她事不關己地笑了笑,悠悠道:“別連累了楊家就好,楊家人是極怕被我連累的。”其實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是一個邊緣人,既不是王家的親骨肉,也不算楊家人。
崔琞看着她,眼底不禁浮起一層不明情緒。
他倒是想連累別人,卻無人給他連累。
荊詞感受到身旁之人的目光,遂轉頭看着他,這個人總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唐突出現,即便見過那麼多次,她對他仍知之甚少。
“你知道我原本乃王家人,也知道王家的變故,還知道楊家總總,你對我的一切幾乎瞭如指掌……但你到底是誰?年紀多大?戶籍何處?我都不知道。”她看着他,認真地道。
從在洛陽見他第一眼時起,她就覺得此人不簡單。今日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還有本事把歌伎弄到公主府來。
“原來你對我如此感興趣,怎麼?想嫁給我不成?”崔琞嘴角溢出一抹邪惡的笑,歪着頭打趣她,俊朗的面容甚是好看。
“你、你你瞎說什麼呢!”
“你是否還想知道崔某的生辰八字、有無嫁娶?”
“你有沒嫁娶與我何關。”荊詞氣鼓鼓地道。
“行了,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便把我的身世、底細一一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