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後花園。
一場秋雨過後,園色清晰,空氣中瀰漫着花草的清香。
荊詞最喜雨後出來漫步,積水濺青羅又如何,大雨一洗塵色,置身園內,耳目一新。
她坐於亭內,靜靜聆聽園中的鳥鳴,親近自然利於思考。
“啊——”
驀地,額頭被突如其來的一塊飛石子擊中,好生疼痛。
“四娘子怎麼了?呀——額頭紅了。”
“你誰啊?”一少年手中把玩着個彈弓,大搖大擺地從轉角處走了過來。
荊詞揉着紅了的額頭,“你又是誰?怎麼不看着點人。”
“這是大娘子的長子,李諶李郎君。”芳年悄聲在主子耳邊道。
荊詞朝他打量,來者穿一身白色衣裳,皮膚光滑,模樣俊俏,舉止頗爲放蕩不羈。原來他就是長姐的兒子,年紀比她還長三歲的大外甥?來長安的路上她聽芳年說過,想不到他也住在楊府。
都年方十八了,真頑劣。
“誰讓你坐這了,妨礙我打果子。”李諶理直氣壯。
荊詞不悅,“你打人還有理了?怎這般頑劣且沒禮貌。”
“我哪知這坐人了……你究竟是何人?”
此人真是……荊詞無奈,盯着眼前狂傲的大孩子,罷了,不同他計較。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是你四姨。”
“四姨?”李諶詫異,“我怎麼從沒聽說母親還有你這麼個妹妹?認的義妹吧?這把年紀認乾孃就成了,還認什麼義妹啊……”
“親妹妹,”荊詞眨巴着眼睛,“來,叫聲姨,姨賞你見面禮。”
“親妹妹——我母親竟然還有個親妹妹?怎麼可能!”李諶目瞪口呆,一臉驚訝。
“如假包換的親妹妹。”荊詞瞟了眼他手上的彈弓,頗爲不屑“十八了還玩這種小兒玩意兒,真幼稚。”
“幼稚?你少小瞧我。爺打彈弓可謂百發百中。”
荊詞啞然失笑,這貴公子楊壽雁養得真好,風雨不經,一派天真。
“哎你、你蔑笑我?”李諶指着她,好似被他抓了個正着。
而且還沒頭腦,荊詞心裡默默加了一句。她懶得與他糾纏,遂低頭自顧自吃起點心來。
“你無視我?”李諶逼近,“喂,我跟你說話呢!”他伸手推了推兀自吃東西的荊詞。
“行行行,你玩去吧。”
“不成,你——”
荊詞略微不耐煩,拾起桌上他方纔打過來的石子,指了指亭子外垂下來的一熟透了的雞蛋大的果子,“看準了。”
隨即擡起手,瞄準,扔——
一擊中命中。
他看着眼前的情形,鬥志瞬間被激起,“我要跟你比試——”
荊詞一邊嚼着香甜的雪梨,一邊慢悠悠道:“不比。”
“不成。”李諶抓住她的手腕。
“哎,幹嗎啊,”荊詞掙扎,“放手……”
一旁的芳年見狀趕忙上前央求,“李郎君,四娘子的傷口才好不久,使不得啊……”
李諶蠻橫起立,“你不比我就不放手。”他從未遇到過對手,這個突然出現自稱四姨的人,成功挑起了他的鬥志。
“你——”
李諶揚着頭顱,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他就是要挑事,怎麼着?
“成,你把那隻風箏拿下來,我就跟你比。”她拗不過他,便用緩兵之計。
李諶順着荊詞手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一棵陡峭的高樹上掛着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被樹枝卡得死死的。
“那麼高……”
“不準找人幫忙,若你能憑一己之力取下來,我就同你比。”對付特殊的人,就要用特殊的辦法。那棵樹高挺陡峭,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能爬上去纔怪。
李諶望了望風箏,又看了看不理會他的荊詞,頗爲猶豫。
荊詞自顧自的繼續吃點心,全然無視他。
“四娘子,還是算了吧,李郎君嬌貴得很,要是出了什麼事咱們擔當不起……”芳年湊到主子耳邊急聲勸說。
李諶冷哼一聲,“我同你賭!”緊接着二話不說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芳年一臉焦急,這可是大娘子最寶貴的李郎君啊,要是摔傷了可怎麼得了,憂心忡忡地對荊詞道,“四娘子,萬萬不可啊,那棵樹那麼陡,要是真摔傷了如何是好?”
“是他自願的,況且他會不知道自個兒有幾斤幾兩?”荊詞頭也不擡,依舊優哉遊哉地吃梨喝茶。
“四娘子,此事確實不妥,李郎君就還是個孩子,分不清輕重。”青女亦勸說。
“唉你們真是的……”
噗通——
誰料,荊詞話還沒停,就聽見遠處一聲巨響。
樹下,李諶摔了個底朝天,抱着膝蓋,叫苦連連,“哎喲,好疼啊疼死了……”
一旁的丫鬟慌張地趕忙扶他,卻怎麼也扶不起來。李諶抱着膝蓋,不斷呻吟,疼得吸涼氣。丫鬟們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褲管,血肉模糊的膝蓋裸露出來……
“出、出血了……”
“天哪,好多血——”
衆丫鬟都嚇慌了,李郎君向來養得嬌貴,這下如何是好。
李諶的左腿膝蓋摩擦爛了,血跡斑斑,鮮血沿着腿左右兩側細細流了下來……
他疼得哇哇叫,看着血肉模糊的傷口和一條條流動的血痕,覺得莫名胸口沉悶、噁心想吐、眼冒金星……不多時就暈了過去。
“李、李郎君……不好了郎君暈啦。”
“快揹回他院子去,趕緊叫大夫!”
“暈了?”荊詞難以置信。
芳年在一旁着急,“四娘子,這下怎麼辦啊。”
“這、這可不能怨我。”荊詞一臉無辜。誰知道那李諶這麼沒自知之明,爬個樹都能滑倒。嘴上這麼說,心裡的歉意油然而生。
她看着七手八腳的衆人,李諶沒一會兒便被人擡回去了。待了片刻,荊詞沒心思繼續賞園觀景,於是起身回筎院。
…………
楊府人多,各個院子都有小廚房,用餐之事都是各院自行解決。
筎院的廚娘手藝甚好,做出來的花樣多。今日亦然,金乳酥、龍鳳膏、長生粥、花釀驢蒸……依舊擺了七八道菜,面米肉素俱全,但荊詞吃起來卻毫無滋味。
“四娘子,您再吃一口吧,那廚娘以前可是在長鵲樓掌勺的呢……”芳年辛勤地爲主子佈菜,可惜荊詞卻不怎麼動筷子。
荊詞草草用過膳之後,吩咐廚娘做了一碗紅棗羹,裝到食盒裡。
正準備出門,一個自稱阿魯的婆子走進筎院,筎院的丫鬟們見了來人,趕忙通傳主子。荊詞認得婆子阿魯,據說之前是主母身邊的人,主母離世後便一直跟着楊壽雁,如今是楊府的內總管,楊府之人見阿魯猶如見楊壽雁。
“大娘子請您前去一趟。”
“長姐找我何事?”
“您去了便知。”
荊詞應允,面不改色。身後的芳年倒是面露難色,一雙手緊抓着襦裙,出了好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