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照,四周無人,唯有馬蹄聲噠噠。
前方是上坡路,腳下是泥土草地,兩旁槐樹密佈。
“這是去樂遊原?”荊詞微微側頭問身後之人,“你別光笑啊。”
崔琞答非所問,“你怎知我笑了?”
方纔側頭之時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額頭,她感覺得到那一絲變化。荊詞驀地懊惱,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嘶——下手真狠。”
“三更半夜,誰知道你要帶我去哪,再不言語我可要回家了。”她噘嘴不滿,語氣有些嬌嗔。
“你可別冤枉我,哪是三更半夜,長安城正值熱鬧,”崔琞淡笑,“咱們正是去樂遊原,你以前來過的,只是夜裡無人,怕嗎?”
“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了,有什麼好怕的。”去年和他一同回洛陽、去潞州,走的夜路還少?
“膽子不小嘛,不過……我是指怕我……”他故意用下巴抵在她耳畔,語氣頗爲戲謔。
荊詞愣了愣,爾後饒有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你又不是豺狼虎豹,我爲什麼要怕你?”語氣裡滿是俏皮和自信。
“好啊,越來越大膽了!當初誰在崔宅客房嚇得不成樣的啊?駕——”崔琞抱緊懷中的人,揮了下馬鞭,馬速嗖地加快。
“當初我不能拿你怎樣,現在我想拿你怎樣就怎樣。”她小臉微揚,頗爲傲氣,大有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氣勢。
身後的崔琞笑着無奈搖頭,“失策,把軟肋都交給你了……”
荊詞不禁咧嘴,笑靨如花。
…………
樂遊原。
四下空曠無人,月色灑滿一地,風有些大,眼下繁燈暖了整座長安城,各坊皆燈火通明,好不熱鬧。
“你瞧,最熱鬧的要屬平康坊。”
“可不,郎君們最喜愛的地方。”
“散宴後李諶一溜煙就不見了,估計這會兒他正膩歪在那呢。”荊詞側着頭瞧着他,“真是個大奸商,什麼人的錢都掙。”
“這是必須的,不然怎麼讓你吃香喝辣啊?”崔琞擡手撫了撫她的下巴。
崔琞將荊詞攬在懷裡,二人靜靜地觀賞眼前的繁華夜景。元宵過後,一切將會一如既往地進行。
李隆基、李隆範等回各自的地方任職,自然,濁流依舊洶涌。
“我可能要入朝爲官。”
“什麼?”荊詞道。
“如今這般局勢,不知韋后會做出何等舉動,李三郎總要有親信在聖上身邊監視着纔是。”
“李隆基讓你去的?”
“沒有誰比我更合適,屆時我會以駙馬長子武勝的身份入皇城。”
荊詞沉默。
她忘了,他一直都是有志男兒。
…………
“我出生在長安,阿爹阿孃相敬如賓很是恩愛,我們過得很幸福。我3歲那年,母親被武后賜三尺白綾,腹中尚懷三月嬰兒。”崔琞眉頭緊蹙,極力控制情緒。
“父親爾後娶了太平公主,很快便生了兩個兒女,我自此獨自生活在武府,每逢年節宮中李武兩氏聚席我總會被冷嘲熱諷一番,父親怕事,從不曾爲我出頭。”崔琞語氣很淡。
她輕輕挽着他,聲音甚柔,“你恨太平公主嗎?”
“原本我也會被賜死,太平公主說動武后,留我一條生路,也正是因爲她,我才享有武氏子孫同等的資源。自小我甚不喜長安,只想早些離開,十五歲起四處遊蕩,後來做起了生意,幾年時間裡愈做愈大,這兩年她幾次招攬,我皆推辭。”
荊詞第一次聽他講自己的事,心裡卻隱隱泛着疼痛。
“我母親的事,雖與她有關,卻不全是她的錯。局勢如此,武后奪政,何等慘烈,有人因此死,有人因此活,武后這一生,榮辱參半。或許沒有對錯之說,只有立場之分。如今我只想盡快結束這種局面,不讓悲劇持續,李隆基,便是最佳人選。”
荊詞點點頭,她懂他,這也是她的心願,“但願大唐早日安穩,百姓日子安寧。”王家、楊家、蕭家,種種變故,無不因當前混亂的時局所致。
“你入皇城後,順便幫我打探一件事情。”
“何事?”
“查一查我阿爹的親生子王青雲有沒有可能在皇宮,他前些年失蹤了。我答應過阿爹,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要找到他。”此事她一直都記在心裡,只是根本無從下手。
“好。”
夜愈發涼,尚未回暖,夜裡的風料峭寒涼。崔琞掀開身上寬大的披風披到荊詞身上,將她護在懷裡。
“咱們回去吧。”
“不,”荊詞搖頭,“我想再待會兒。”此番美景,她從未見過,城內的樓閣上掛滿了燈,街上的燈籠稀稀疏疏發着光照耀着整條街,身旁是親近之人,此情此景,讓人心裡甚暖。
“夜涼了,不能染風寒。”他神情頗嚴肅,一把摟過她的肩膀朝高大的馬匹走去。
“哎、哎……”荊詞幾乎是被他推着走的。
馬速不快,崔琞有意放緩速度,擔心風大。荊詞不是畏寒身子,享受這種緩緩而歸的感覺。
“你既然不喜歡長安,爲何這兩年一直呆在長安?”他說過他這些年一直走南闖北。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什麼意思?”
崔琞無奈搖頭。
“什麼意思嘛?”
見他不作答,她撇開頭,看向另一邊。
“真會耍性子。”他扯了扯嘴角,“我不喜長安,停留下來是因着有期待。因爲長安多了一個人,突然覺得這裡也不是那麼叫人生厭。”
是她讓他厭惡的長安熠熠生輝,從此,他對長安有了留戀。
荊詞不禁心中一暖,勝過街上萬千栩栩耀眼繁燈。
她何嘗不是如此,因着他,她纔對長安懷有期待。
…………
馬匹靜靜地朝城北走去。
許久。
楊府近在咫尺。
側門。
“我到了。”
“嗯。”
他不爲所動,二人共騎一馬,她因而無法下去。
“你今夜怎麼了?”總是事事激她。
他突然松下馬繮,伸手擁住她,兩顆心緊貼,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只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寧和,你的聲音,你的神情,我都要牢牢記住。”
“不管世道寧和還是混亂,我們都會在一起啊。”
他扯了扯嘴角,一躍而下,將她抱下來。
…………
白月光籠罩着樓閣飛檐,混着兩旁橘紅明亮的燈籠。
楊府已經靜了,只剩下巡邏守夜的小廝。
荊詞捂着身上的披風,一個人朝筎院走去,腳步卻不覺輕快起來,清麗的面容透着淺淺笑意。
一抹身影突然出現在她前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