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整個筎院卻還是靜悄悄的。
荊詞起身,脫下身上的衣物甩到架子上,又從架子上取下乾淨的衣服,正欲穿上時一道聲音響起。
“四娘子醒啦?怎不叫奴婢……”
“啊——”
荊詞嚇得趕忙用手上的襦裙遮住身體。
“奴婢幫您換。”芳年貼心地走上前,欲拿過她手上的衣物。
“出、出去……”
芳年呆呆站住,主子反應這般劇烈作甚?難道是主子嫌棄她?她做錯什麼了嗎?這樣想着莫名悲從中來……她就知道她做不好任何事情……
“我不習慣別人給我換衣服。”見她一副仿若被嫌棄的可憐兮兮模樣,荊詞趕緊解釋。
“哦對對,奴婢忘了,瞧我這記性,”芳年猛地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恍然想起主子不喜別人近身,“那、那奴婢去爲四娘子打水……”她轉臉又恢復一派喜色,樂呵樂呵地走了出去。
荊詞失笑,這丫頭總患得患失。
待洗漱過後,青女已將餐食擺上了案。
米麪葷素齊全,餐碟精緻華美,菜食自然不必說。蔥醋雞、鵝鴨炙、渾羊歿、天花羊肉醬餅、黃金乳酥、波棱菜、杏仁粥,還有一碗牛乳。肉食的做工很繁瑣,素食材料昂貴,僅僅是楊家庶出四娘子的餐食罷了,可想象各院主子如何。
“我一個人吃嗎?”荊詞望向站在一旁的青女和芳年。
“這是四娘子您一個人的餐食。”
“這麼多,吃不完多浪費啊……”在家時,她一個人不過兩三道菜而已,即便和阿爹一起用餐,也就四五道菜罷了。
…………
“嗯這黃金乳酥的皮甚是光滑可口,就快趕上洛陽集市裡老伯的手藝了……”荊詞又夾了一塊餅,“蒸餅的羊肉餡有四成,這纔是最好的比例嘛,不素不膩,胡麻若多一撮則味更佳……波棱菜好嫩,剛長沒多久吧,待長大一寸再摘口感會更爽脆,不過這個因人而異……”
芳年笑,“四娘真是個**兒,品完還能說出那麼多想法來。”
荊詞嘴巴正忙,騰不出空來理會她。
她把所有食物都嚐了一遍,兩遍下來就飽得差不多了。
丫鬟將剩餘的菜食撤了下去,青女和芳年一人端水,一人呈着帕子候着等主子擦拭洗漱。
“那道渾羊歿肥膩了些,芳年幫我泡一壺茶來吧。”
話音剛停,芳年轉身便將一壺茶呈了過來。原來餐前就泡好了,只是還沒來得及上。青女則端着水盆出門,再進時便呈了一碟香甜蒸梨。
喝了茶、吃了果,愈發撐得難受。
“四娘子,您要不要去後花園走走消消食?”芳年見主子這般難受,便提議。
荊詞點頭,“如此甚好。”
她雖不喜歡被人跟着,但最終扭不過芳年和青女。這回入了楊府,恐怕很多事都要慢慢適應。
後花園大氣雅靜,一山一石皆有章法。碧池睡蓮、四角亭、九曲橋,以及西側那片十二洞天的假山,令人忍不住嘖嘖稱奇。
“不是說我還有一個同胞姐姐和生母嗎?她們如今可在府上?”既然只有胞姐待字閨中,想必是住在楊府的。
“婠娘子和三娘子如今不在府上,她們到寺裡小住去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回來。”
原來如此。待她們回來見着她,不知道會不會訝異。她早忘了胞姐和生母的模樣,着實想見一見。
“王家不是有個兒子送到楊府嗎?那孩子又可在府上?”她想起了阿爹的親生兒子。若她回了楊府,入了楊族,那孩子理所應當就該入王氏族譜的,作爲阿爹的後人。
“四娘說的是……青雲小郎君?”芳年小心翼翼地擡眼看着主子。
“就是王家的兒子。”
芳年確認了,“青雲小郎君五年前便失蹤了,音信全無。”
“什麼?”荊詞驀地停下腳步,“失蹤了?怎麼會失蹤了?那是王家唯一的血脈啊。”
“大娘子派了好多人去找,都沒找着。無端端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荊詞聞言臉色低沉下來。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若普通的市井無賴擄了一個孩子,憑藉楊府的勢力怎麼找不到,定是和楊府在朝中的紛爭脫不了關係。楊家……害了青雲就算了,王家也滅門了……如今還說什麼她歸爲楊族,着實過分!
“四娘子您瞧。”芳年湊到主子耳邊道。
轉角,一國色天姿的女子在奴婢們的環繞下徐徐走來,女子約莫十六七歲,梳雲朵髻,朱釵簡約,面容豔若桃花,手執團扇,神韻甚是傲慢。
“那是二娘子,半年前與衛王成親,乃衛王嫡妃。”
原來那便是楊府二娘子楊鈺沛,衛王嫡妃。
真是美若天仙。
將行至跟前,不等荊詞行禮,楊鈺沛便高聲道:“喲,這美人兒是誰呢?”
“小妹荊詞見過二姐。”
“你就是楊荊詞?”楊鈺沛上下打量眼前生人,原來這個就是自小就被送走的庶出妹妹?她對荊詞沒有絲毫印象,楊鈺沛是主母所出,自小衆星捧月,眼前的妹妹不過是妾出,吃喝住行都不在一塊,她哪會對她有印象。
被稱楊姓,荊詞有些不習慣。
楊鈺沛舒展傾城笑顏,煞是動人,“我以爲婠姨娘生出的女兒都其貌不揚呢,想不到這個竟然是美人胚,”隨即美眸一擡,不屑與憐惜夾雜,“不過美人胚又如何,入了楊家就是楊家命。”
“何爲楊家命?”荊詞平靜地看着她。
楊鈺沛沒料到她會這般問,看着眼前懵懂無知的幺妹,覺得好似單純。她遂將頭慢慢湊到荊詞耳邊,語氣柔軟詭異,低聲道:“爲楊家生、爲楊家死。”
荊詞錯愕。
“哈哈哈——”此舉惹得楊鈺沛放聲大笑,她擡起玉指觸了觸荊詞細嫩緊緻的臉頰,柔潤的朱脣緩緩蹦出一句話,“沒有人會出淤泥而不染。”
楊鈺沛繼而睥睨了她一眼,仰起美麗的頭顱擦肩離開,衣裙興起陣陣濃香,頗有絕代風華之姿。
“真香。”荊詞自語。
但楊鈺沛錯了,她非淤泥所出,阿爹淡泊瀟灑,正直剛毅,王家家風自由清正,怎麼是淤泥?
她可不是楊家人。
楊鈺沛雖盛氣凌人、睥睨自若,卻是目前楊家她見過的唯一感覺真實的人,喜怒皆在臉上。楊家的女子氣勢真盛,一個個出嫁了還膩在孃家,胡氏家境不如楊家,衛王也會不如楊家?所謂的兩朝世族,就這麼不把人放在眼裡?荊詞有點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