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這顆心臟,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感覺得胸口一陣麻麻的疼,接着雙腿一軟, 跌跪在了地上。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就不知道了, 只看見滿眼都是金星在冒。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 我躺在龍家的客房裡, 雷豐瑜坐在我身邊,用冷帕子給我敷着額頭,“你發燒了, 大夫說你是驚嚇過度,需要靜養。”
驚嚇過度的症狀, 終於從腿上轉移到了腦袋上!
“那顆心真的是龍大將軍的嗎?”我問雷豐瑜。
“還不能確定, 我要先找到將它送來的人。”雷豐瑜深鎖着眉頭, 說道。
他將因爲我暈了,而沒有聽到的後續事情, 講給我聽。
原來這顆心臟是一個名叫白芍的人給送回來的。這個白芍是王蓮江的師弟,以前曾經給龍躍看過病,後來在龍躍去倭國當麒麟王的時候,跟着一起去了。再然後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了。
大約三年前他將這顆心送來,當時他模樣很狼狽, 瞅着跟個叫花子差不多。放下這顆心臟, 急匆匆的又走了, 只說朋友一場, 不這麼做心裡不安, 可沒能將人救活也實在無可奈何,並要求龍老爹不要將此事告訴雷豐瑜, 怕雷豐瑜找到他會把他千刀萬剮。
就這樣,龍老爹一直守了這秘密三年沒說。
直到今日,當着雷豐瑜的面,再不說就等於欺君了,這纔將此事和盤托出,並一再讓雷豐瑜無論如何不能爲難這白芍。
爲難,雖然是保證不爲難他,但這個人還是必須要找到。
“我今天要連夜啓程趕回京城,要找到這個白芍,怕是要通過王蓮江。你就在這裡安心養病,再多陪龍家老太太幾日,等到陳錦堂和管仁華下葬了,然後再回京。”雷豐瑜說道。
他想了想又道:“月兒留下來陪你,我可以再安排人把你哥他們接來,你現在生着病,有他們在你身邊陪着會比較好,只是你要叮囑他們,在龍老太太面前別穿幫。”吐蕃兵人數衆多,小小的西塘當然裝不下這麼多人,他們都駐紮在別的地方。
“能讓噶爾多吉一起來嗎?”我問。但問過我就後悔了,雷豐瑜的臉色不好看,非常慘淡,還透着焦慮和疲憊。
但他靜默了一會兒,卻還是點頭了,“好,只要能讓你覺得踏實,叫誰來都行。”
我拉住他的手,“那顆心在這裡也好幾年了,並不急在一天半天,你別急,路上要注意吃飯和休息,或者你等兩天,等我緩一緩,我陪你回京城去。”
他看着我,半晌疲倦的躺倒在我懷裡,“你說一個人要是沒有了心,還能活嗎?”
“肯定是不能咯。”我嘆了口氣說,環臂抱住他,“佛祖說,心房中包容着人一切的記憶,又說美好的愛情從心靈裡萌發,如果一個人沒有了心,縱然還有呼吸,還能行走,他也只不過是一幅行屍走肉了。”
他閉上眼睛,將耳朵貼在我的胸口上,聽着我胸膛裡心房一下一下跳動的聲音。
當晚雷豐瑜還是走了,他鍥而不捨的去尋找他要的真相。
我留在龍家漁村裡修養,不過我也沒能修養什麼,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拓跋思遠從牀上拽起來了。“又不是小孩子,嚇一嚇還能生病,走走走,陪我逛逛江南這個花花世界。”
呃!拓跋思遠這個混世魔王,也留下了!
接下來,連着好些天,拓跋思遠都拉着我在江南的各處遊玩。什麼瘦西湖、楊柳堤、望海潮、雷峰塔,都轉了個遍。風景如畫百藝竟芳的江南,熱鬧好玩就不用說了,這裡的消費水平也是高的麼!比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天,我跟拓跋思遠蹲在街邊,看着街對面小姑娘用筷子敲着酒碗,吳儂軟語邊唱邊舞。
爲什麼不過去看?
沒錢了。拓跋思遠在京城娶太子妃時弄來的銀子沒多久就花了個精光。這要是人家小姑娘對你笑一個,你卻半天掏不出一個銅板,你說那有多沒趣?
“咱們得弄點錢了,我堂堂一個太子,這也太寒磣了!”拓跋思遠說道。他倒不是真窮到了一個銅板也沒有了,只是他還有五百兵要吃飯,一千幾百匹馬要吃飯,在江南這裡那真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個來,纔夠花。
我啃着糖葫蘆,點了點頭。我是真沒錢了,這糖葫蘆是我用身上最後兩文錢買的。
“那淺野一家都認你當主人了,他們都是忍者,肯定也能像平巖久治那些手下一樣會挖地道,要不然你讓他們挖條地道到管仁華他們家墳地去,把那半截黃金身子給偷出來。”拓跋思遠說道。
“你以爲管家人是傻的啊?你那天看着那些金子,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人家還會把金子擱在墳裡?再說了,人頭都已經弄走了,還留下金身幹什麼用啊?”我搖頭說。
“那你說怎麼弄?”拓跋思遠問。
“要不然你蒙上臉搶一輪去。”我說。
“搶什麼搶!”拓跋思遠沒好氣的搶過我手裡的糖葫蘆,擱他嘴裡吃了。
“假斯文!”我嘟囔道。
“你懂什麼?”拓跋思遠說。
“我怎麼又不懂了?”
拓跋思遠吃光了我的糖葫蘆,然後指着這周圍繁華喧囂的街市。“看到這些人了沒?看到這些響噹噹的黃金白銀了沒?”
“哦!”我傻愣愣的點頭,不是裝傻,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這就叫紙醉金迷。”拓跋思遠說道:“以前我父汗常對我說,過度的金錢和過於安逸的生活,會消磨了英雄之心,我以前並不理解,到了這裡,看到這些人我就明白了,我父汗說的沒錯。江南這裡雨水充沛作物繁茂,商旅雲集,海外貿易更是將大量金錢帶來。又沒有匪患和外敵的侵擾,就連倭寇這些年也幾乎絕跡,可以說坐擁財富高枕無憂。”
“這不是挺好嗎?”我說。
“很好!”拓跋思遠說道:“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狀況,就是……”他一字一頓的說:“江、南、無、兵。”
我倒吸一口涼氣。
好個拓跋思遠啊,他說的一點也沒有錯。
江南如此富庶,隨便做些小買賣,或者碼頭上做船工也比去邊關當兵要強,而且還不必擔着出生入死的危險。如此誰還會去當兵?去打仗?他們寧願花些錢繳納捐稅,免除了兵役。
而天語建國以來兵役一直比較繁重,大江以北又有多少可抽調之兵?
突然意識到明成祖朱棣爲何督造大船,派遣鄭和七下西洋,卻沒有開展遠洋貿易,他那樣一個帝王真的想不到開展海上貿易等於是鋪開了一條黃金白銀之路嗎?或許正是因爲他想的更多,他是馬背上奪取的皇位,對於權力與人性也許看的更爲透徹。
可笑號稱算無遺策的龍大將軍、龍皇后,又做了些什麼?他將一塊人見人恨不得咬一口的小豬,喂成了一頭更肥的肥豬!還是個再也跑不動的肥豬。
而雷豐瑜或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三年前的那次親征草原,他力排衆議孤注一擲,也許這纔是根本原因。
“經濟發展的太快,脫離了人口基礎,再加上發展的不均衡,成了無法逆轉的困局!”我喃喃的道“這就叫步子邁大了扯到蛋了!”
“嗯,大家都懂得盛極而衰的道理,由於發展的太快了,天語雖僅兩代而以致鼎盛,它不可避免的要走下坡路了。”他拍拍屁股站起來,“所以說不急着搶,早晚是我的。”
“那現在呢?”我問。
“回你家喝粥去。”拓跋思遠說。
通過這件事,我發覺拓跋思遠跟我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他或許看不出平巖久治的小伎倆,但他的目光卻可以看到很長遠,放眼於整個大範圍。
哎!我有種無力感。差巴就是差巴,被稱作天柴已經是擡舉你,而你永遠不要把自己往天才方向想。
這件事之後,過了幾天,拓跋思遠繼江南無兵之後,又給我上了第二課。
那天我和他躺在漁村碼頭的小船上曬太陽。他臉上結的痂脫落了,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好像得了白癜風一樣很是難看,他要曬回來,而這幾天他做什麼都拉着我。
當然我也很喜歡曬太陽。
船系在碼頭邊的木樁子上,隨水波緩緩的晃動。拓跋思遠現在不暈船了,開始喜歡躺在小舟中,他說感覺猶如在嬰兒搖籃裡面被母親輕搖着。
對於拓跋思遠和雷豐瑜的母親,我有點好奇,感覺很傳奇,就不知道結局怎麼樣?
於是我就問了他。
他沒有回答我,卻對我指了指高娃,“你說我妹妹將來會怎麼樣?”
高娃此時正在水邊給月兒洗衣服,她堂堂一位公主,居然幹這種粗活,可月兒好像並不領情,還在旁邊搗亂,不時的撩起水來,潑高娃一臉。
“應該能成吧。”我說:“月兒不是無情的人,高娃對他的好,他心裡也知道,雖說打打鬧鬧的,可漢人不是常說歡喜冤家嗎?歡歡喜喜的一對小冤家,鬧着鬧着早晚就串在一塊了。”
“那然後呢?”拓跋思遠問我。
“再然後或許會有點不如意,高娃是戎狄的公主,而月兒會成爲天語的太子,兩國早晚要再交戰的。”我說,“立場上有些彆扭。”
“你說高娃會想着誰贏?”拓跋思遠又問。
“這個嗎……”這我就說不上來了。
“現在高娃還懵懂無知,成了親思想就會成熟的,她一準會希望戎狄贏。”他說。
“爲什麼?”我問。漢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還能想着自己男人落敗?
“漢人敗了,她依舊是戎狄尊貴的公主,但戎狄敗了,她就是落架的鳳凰,土雞也不如。”拓跋思遠說道。
我看着他皺眉,問道:“明明是美好的愛情,爲什麼到了你嘴裡就變味了?”
“真到了那個位置,還在談論愛情的,不是傻子就是瘋子。”拓跋思遠說道,“龍躍是傻子,而我哥是瘋子。”
“難道不是神仙眷侶的傳奇嗎?”我說。
“當年我父汗也很愛我娘,他從中原將我娘搶來,然後一直帶在身邊,即使是行軍打仗也帶着我娘,讓她換上男裝跟隨在側。”拓跋思遠說道:“直到有一次,我的一個叔父叛亂,我父汗帶兵平叛,當然結果是叛亂的叔父被我父汗殺了,可是兵亂過後我娘不見了,我父汗整個戰場發瘋的尋找,最後只找到她一隻手,那手上還戴着我父汗送給她的,代表着草原大妃身份的戒指。”
拓跋思遠抓起我的手,反覆的看着,“你說心臟每個人都一樣,也看不出是誰的來,他還不如像我娘一樣直接留下一隻手。”說着,指甲在我手腕上猛然一劃。
我激靈靈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