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娃出棺
那年冬天,川河蓋下起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一尺多深的積雪將大地封蓋了三十多天,方圓百里都閃耀着刺眼的白光,彷彿山山水水、草草木木都在披麻戴孝,或者整個宇宙已經進入了冰河時代。
大雪卻是小屁孩的天堂,我組織了寨子上八、九個七、八歲的小屁孩,在川河水庫工地旁歡快地堆雪人、打雪仗。我和張悶墩各堆一個雪人比賽,大家一致認爲張悶墩的雪人沒有我堆得高,沒有我堆得大,沒有我堆得乖。肥得滾圓、穿着棉襖、戴着棉帽的張悶墩不服氣,藉機挑戰我的大哥權威,但幾個回合下來,雪仗打得他不斷求饒,摔跤接連被我放倒在地,跑步被我遠遠丟在後面。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叉着腰,氣呼呼地說:耕二娃,張二妮沒有死的時候,你要保護她,每次都搞不贏我。你不是想當老大嗎?有本事就把張二妞的墳挖了,讓我們看一看張二妞,我張悶墩今後在你面前說半個不字就是雜種兒,是你的兒。
其他小屁孩聽張悶墩喊我挖墳,一起起鬨,說不去挖張二妞的墳今後就不聽我指揮,誰聽我的就打死誰。
張二妞是我們寨子上一個和我們大小差不多的小女孩,四、五個月就開始長牙齒,每五、六天必須喝一次雞血、鴨血或其他動物血液,否則就狂躁不安。實在找不到動物血,其父母就抓老鼠、鳥雀。如果連老鼠、鳥雀都抓不到,張二妞就撕咬父母、弟兄姐妹的手指、脖頸,或者趁父母不注意,抓起自家的雞、鴨、貓、狗,“啪”地一口咬住其脖頸吸血,大家都認爲張二妞是吸血鬼投胎,叫她“血娃”。其父母找了很多醫生醫治,找了很多端公、道士驅鬼,都無濟於事。不過,她正常的時候是一個非常聰明、漂亮、人見人愛的小女孩,也是我們很好的玩伴。
幾天前,張二妞又想喝血了,抓起院壩中一支要死不活的公雞,一爪扭掉雞頭,將雞脖子像吸管一樣塞進口中,大快朵頤。誰知,當時寨子上的雞成羣結隊啄食生產隊的蔬菜,看護菜園的老頭在菜園旁邊撒了大量拌了1059農藥的苞谷籽,張二妮生吃的這隻雞啄食了很多。張二妮喝下雞血不久就七竅流血死亡,埋在我們打雪仗的山坡上,據說還是“鍾馗堂”幾個老端公主持埋葬的。
去挖墳吧,我確實有點害怕,老孃老漢知道了絕對要被暴打一頓。我們土家苗寨埋人時,一定不能葬在人家的堂屋正背後,一定不能葬在其他墳墓中線背後,說是要壓制堂屋在的人家,壓制事先埋葬墳墓的亡者和後人,往往因兩種埋葬方式引發兩家人甚至兩個家族的械鬥。當然,挖墳更是對人家的奇恥大辱,哪怕你種莊稼、蔬菜將墳墓的邊溝佔了一尺板寸,人家打破腦殼、打斷腳杆也要與你理論。
不去挖墳吧,張悶墩他們今後可能不聽我招呼,我耕家在寨子上是孤名獨姓,張悶墩和那些小屁孩是大姓,我家經常被欺負,現在好不容易在寨子上的小屁孩中混了個“領導”,絕對不能失去大哥這把交椅。
我拍了拍胸脯,說:去就去,大白天鬼又不敢出來。挖就挖,今後我喊你們幹什麼就幹什麼,誰不聽是雜種兒!
一幫小屁孩異口同聲地表態:挖了張二妮的墳墓,讓我們看到了張二妮,保證今後你指向哪裡我們就打向哪裡,不聽你的是雜種兒,是你的兒。
我在工地上找了一把鐵鏟,帶領張悶墩等小屁孩走上山坡。張二妮的墳墓其實就是一個小土堆,我們輪流挖土,沒要多久就將土堆刨開,露出了一副用新木板製作的一米左右長、四十公分左右寬的簡易棺材。棺材蓋板與牆身用四道符紙封住,每道符上還粘有一根帶血的雞毛。
看到棺材後,大家都不敢動了,一致把目光投向我,我也不敢繼續挖了。
張悶墩說:耕二娃,張二妮沒有死的時候經常和我們遊戲,經常給你做新娘、當老婆,還沒有看過你的雀雀。現在,你必須把你的雀雀掏出來,屙泡尿讓她看一下。如果你照做了,今後不聽你的是雜種兒,是你的兒。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爲了不失去大哥這把交椅,我掏出雀雀,朝棺材蓋板上撒尿,看到那四張符紙上的圖畫、印章比較漂亮,將大部分尿液撒在符紙上。突然,張二妮的棺材周圍起了一股冷風、無頭風,將四張符紙颳得漫天飛舞,混着雪花飄進樹叢中,也將我的童子尿吹得褲子上、衣服上、手上、臉上到處都是。
三、兩分鐘後風就停了,我突然理智了許多,不想當大哥了,拿起鐵鍬,準備將泥土掩回棺材。張悶墩又開始發難,說:耕二娃,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們可是說好的,必須見到張二妮才聽你指揮,否則你就是我們的兒,或者是雜種兒,自己看着辦吧。
其他小屁孩跟着起鬨,搞得我騎虎難下。我心一橫,老子牛都丟了還在乎那根牛鼻繩?將鐵鏟伸進棺材蓋板與牆身的縫隙,撬開棺材蓋板,最先露出的是張二妮的小紅棉鞋,大家爭先恐後擠上前去,說還是那支小腳,還是那段小腿。我索性把棺材蓋板全部掀開,張二妮一身紅棉襖,面孔和平時一樣粉嘟嘟的、水靈靈,感覺就像在睡覺一樣。大約一分鐘後,大地慢慢颳起了比剛纔我撒尿時還要詭異的冷風,吹得我們瑟瑟發抖,張二妮粉嘟嘟的臉蛋慢慢由粉變紅,由紅變黑;左右兩個嘴角慢慢長出兩顆尖尖的、泛着青光的獠牙;眼睛突然睜開,眼珠瞪得像泛着綠光的銅鈴;雙手突然直挺挺地朝天舉起,粉嘟嘟的小手慢慢長出了巴掌長的指甲,指尖像鋒利的刀片,泛着慘淡的白光。我們剛要轉身逃跑,張二妮一下坐起來,黃不拉幾的頭髮像有風吹一樣四處飄散,張開嘴巴,“啊”地一聲尖叫,向我們吐了一口冒着白煙的屍氣。頓時,山坡上一遍媽呀孃的哭喊,張悶墩等小屁孩像蒲團一樣滾下山坡、四處逃散。我當時離棺材最近,被他們一擠,跌進了棺材裡,撲到在張二妮身上,親着了她的小嘴,被她一腳踢中肚子,反彈在棺材旁邊的泥土上。
我還沒有爬起來,張二妮直挺挺地跳出棺材,“啊”地一聲怒吼,伸出雙手像利箭一樣刺向我喉嚨。
我一邊本能地伸出雙手抵擋,一邊哀求說:二妮,我是耕二娃。
張二妮根本不理會,繼續一邊吐着屍氣,一邊抓向我,但雙手剛一碰到我的小手,“啊”地一聲尖叫,被反彈回去,不停地吹着自己的小手,似乎非常疼痛。
第一次攻擊不成後,張二妮一個前滾翻衝向我,剛好碰到我爬起來,她一爪抓住我的褲襠,又是一聲慘叫,立即退出很遠,不停地吹着自己的小手,好像我褲襠上有硫酸。幾次進攻不成後,張二妮“哼哼哈哈”地喘着粗氣,憤怒着一蹦一跳,化作一股紅煙,眨眼就竄進了深山。
我不停地呼喊着張悶墩,他們早就無影無蹤,只有森林空曠的迴音,我只好渾渾噩噩地朝川河水庫工地上人多的地方跑去,尋求那些叔叔伯伯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