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說個月光寶盒的故事
這個馮程焯,就是馮程程的嫡親大哥,馮家長孫。
他是被馮拯昨夜臨時徵調的民夫,本來不參與今日請客,可馮拯想來想去,能完成這個任務只有靠他,就把他連夜喊到跟前,佈置了一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明天樑豐要來家裡做客,想辦法讓他和程程作中遠距離的接觸,即:既不能讓程程和他說上話,又要讓他對程程產生好感。至於法子自己去想,完不成任務扣半年零花錢並禁足三個月。
馮程焯看在每個月兩貫錢的份上,硬着頭皮唯唯諾諾答應了爺爺馮拯的無恥要求,轉身出門望着冬夜裡的滿天繁星,忍不住仰天長嘯道:“這他媽不是黃狗吃屎、白狗遭殃麼?!”
小馮一夜不睡,樑豐的名頭他是知道的,但僅限於公共渠道和花邊新聞,沒法做到知彼。只好回頭研究妹妹程程,知己也算贏一半嘛。
這個妹妹有什麼好呢?馮程焯頭痛地想,其實好處挺多,比如漂亮、聰明、健康、活潑、可愛等等,有很多。但是相對應的毛病似乎也不少:嬌氣、蠻橫、莽撞,有時候還有點二。
舉個簡單的例子:有一回馮大小姐出遊,在繁華地段遇到一羣叫花子,職業乞討,成行成市的那種。馮大小姐沒有社會經驗,喊一聲給錢,身邊的丫頭們當然只好逐一發放救濟。考慮到是相爺家的孫女,拿少了面子過不去,就沒造預算,發着發着帶的錢就不夠了。
按理說發完了就算了唄,又不是該人家的。可馮大小姐透過轎子看見外面還有一個乞丐伸出髒兮兮的手不死心,覺得挺可憐的,就順手把自己頭上一根金釵拔了下來,叫丫鬟遞給他。丫鬟雖然替她捨不得,但是不敢違抗,那叫花子眼看一注橫財就要到手,大喜過望急忙伸手來接。孰料馮大小姐忽然說聲等等。丫鬟還以爲她想清楚了,趕忙迴轉身子,那知道馮大小姐說,叫花子拿金釵怕不好換錢使,不如好事做到底,幫他去換了錢來給他。
小姐下了命令,下人們就執行唄。那時候又沒有金銀交易市場,只好叫一個小廝跑到附近的質庫拿金釵押了十貫錢來。這可是筆大數目!馮小姐還是吩咐全給叫花子。
那曉得這叫花子不高興了,居然接了錢還埋怨:恩人啊,你做好人也該做到底些,直接拿那金釵給我,我可以換二十貫哩,如今才折了一半,忒虧!
你說你一個叫花子得了便宜賣乖,這不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嗎?天知道馮大小姐更絕,一聽人家說的有理,反倒愧疚起來,還真對不住你哈,等等別忙。
叫花子一聽,都快要破口大罵了,逗我玩兒吶?
原來馮程程又讓人把錢拿回質庫去換回金釵,下人去了,好說歹說,許了第二天補手續費,才又把金釵換了回來重新交到叫花子手裡。
叫花子眼看金釵得而復失、失而復得,一顆心被搞得晃晃悠悠的幾乎崩潰。據說當天晚上就心臟受不了嗝屁了。
馮大小姐當然不知道後來的事,只覺得自己做了件不虧本的好事,得意之極。
這是不是有點二?
其實應該不算,頂多就是單純的善良或者善良的單純,但隨便怎麼粉飾,馮大小姐某些時候會有些缺心眼,是馮家上上下下公認的事實。
馮程焯其實是挺愛自己這個寶貝妹妹的,而且他也很仰慕樑豐的名氣,覺得自己的妹妹也只有這種人才配得上。所以雖然是被爺爺逼的,但還是想盡心盡力完成任務,最起碼,別讓樑豐看到妹子二的一面。
在堂上兩人招呼打過後,馮程焯馬上就對樑豐產生了好感,理由很簡單,相貌好,氣質好,名聲大,有禮貌。同樣,樑豐也對馮程焯觀感不惡,相貌好,修養好,有禮貌。
男人和女人不同處在於,對於長相好的同性,女性多半排斥,而男性多半親近。於是馮程焯馬上和樑豐一見如故起來,小聲聊個不停。馮拯看着他們,微笑着道:“焯兒可帶玉田四處遊一遊,少年人跟我們老頭子在一起,怕是要悶壞了。”小馮立馬應承,邀請樑豐別處說話。樑豐只好向兩位相公行禮,跟着小馮出下了堂。
馮程焯領着他一路談談說說,兩個人不一會兒來到了馮家真正的內宅,雖然還是隆冬,但完全看得出來,和前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亭臺樓閣一樣不缺,假山疊石,迴廊小徑,佈置得別具匠心,已經隱隱有後世蘇州園林的模樣。若是換個季節,當可以看得見這個園林的奢華美麗,絕對不輸於東京城任何一個鉅富之家的佈局。
樑豐微微一笑,心說果然如此。旁邊馮程焯偷偷觀察他,以往對馮家不太瞭解之人,初次走進他家後院時,都會大吃一驚,因爲與前面的簡樸低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他看見樑豐面不改色,好像一點也不奇怪的樣子,反倒自己心裡一驚,覺得這小子還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主。心裡更是又對樑豐高看了三分。
不一會兒小馮引着小樑來到一間臨水的敞軒,敞軒裡早已燃起火爐,溫暖如春,兩人進去坐了,客人端了茶水和果子進來。樑豐打量這間房子,心裡暗暗稱讚,室內清雅中淡淡地透出一股富貴氣息,用古龍的話來形容就是“每一樣東西都放在最合適的位置,讓人覺得既不多任何東西,也不能少了任何東西。”
牆上一副少女對弈圖吸引了樑豐的目光,圖中兩個少女對坐下棋,一個神色認真望着棋盤,手中粘起一子舉棋不定。另一個顯然略佔上風,神態輕鬆,略有笑意。畫中人雖然只是沿用了傳統筆法,不足爲奇。但面目、神色、動作都描摹得靈動活潑,達到了極高的境界。尤其那局棋畫得格外認真,黑子白字雜錯其間,細看之下有局、有勢、有氣、有劫,完全是一盤真正的高手棋局,已到中盤,落子繁複,正是最緊張的時候。
樑豐忍不住誇了一聲“好畫”。此時他已經算是東京城裡知名的大畫家了,能說出這麼兩個字,足見這幅畫的水平。馮程焯聽了暗暗高興,又見他上前仔細去看畫的落款,只有年月日下面一個清秀的程字和一方小小印章,樑豐心想自己記憶裡沒這幅畫,估計是哪個不出名的畫家所作。又想既然是個程字,說不定是他家裡的女眷手筆,簪纓之家,書香門第,名不虛傳!
果然,馮程焯開口道:“樑兄誇獎此畫,敢問好在哪裡?可知是何人所做否?”樑豐笑道:“我觀此畫,用筆嫺熟流暢,設色穩中求新,佈局大有丘壑,筆致淡雅秀氣,不似男子所爲,倒像是個年輕女子的手筆。至於是誰的大作,倒要請教!”
馮程焯大聲讚道:“樑兄好眼力!”說完又有些得意道:“好叫樑兄得知,此畫正是舍妹所作,畫此圖是她方纔一十四歲。”樑豐聽了非常驚訝,這麼小年紀畫畫能達到這個水平,着實嚇人,比起自家小嫦來猶有過之。於是又誇獎了一番。
兩人又才坐下,閒聊幾句,馮程焯忽然笑道:“小弟有個小小的不情之請,不知樑兄能應否?”樑豐笑問他什麼事。他道:“聽聞滿城瓦肆爭傳樑兄所寫《西遊記》一書,小弟也曾看過,果然是一部奇書,令人愛不釋手。又說現在東京城裡轟動一時的說書大家錢孝儀居然就是樑兄的門下弟子,不知是否真的?”
樑豐謙虛地笑笑說是。
“那可不可以請樑兄私下說上一段,讓我飽一飽耳福哇?”馮程焯道。樑豐急忙解釋,自己其實不會說書,只是寫了教給錢孝儀而已。馮程焯哪裡肯依,央求他無論如何說一段。樑豐本來對馮程焯極有好感,眼看四下無人,說一兩句倒也無傷大雅,只好答應。於是稍微醞釀了一下情緒,正要開口,小馮道,且慢,我家這個畫畫的小妹,也想聽聽樑兄說的故事,待我請她出來。
樑豐急忙說道這時相爺府上,自己是個外人,如何方便與貴府女眷見面,不敢不敢。馮程焯笑說無妨,他自有安排。說完輕輕拍手,幾個下人進來,走到屋子對角處,嘩嘩地放下一卷竹簾,將敞軒一隔爲二,一時外面腳步輕緩,從另一個門裡走來三四個丫鬟,簇擁着一個小姐。樑豐隔着簾子,只見其形,卻看不清楚模樣,只好起來老老實實作了一個揖。那邊也老老實實福了一禮。
當然,這就是馮大小姐馮程程來了。充滿了激動!
這時馮程焯才請樑豐開始表演,樑豐本來心想是兩人單獨玩耍,說說倒也無妨,這下子忽然來了幾個女人旁聽,不免有些尷尬。不過好在他臉皮夠厚,尷尬稍縱即逝,心裡盤算,在女子面前說孫悟空,有些煞風景,不如說些別的。心中想想,忽然想到一段故事。
“馮兄既然青眼,小弟只好勉爲其難了。不過,今天不說孫悟空取經吧,我說說孫悟空的另外一個小故事,名字喚作《月光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