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陽光似乎特別燦爛、風兒特別溫柔,草兒特別的開心。
記憶中就沒見過這麼大的房子啊,光是那院子的大門,就比草兒住的小茅屋還要寬闊,院子裡有好多好多的木柱、迴廊、還有梨樹和桃樹,比草兒在房前栽種的那幾棵更大呢,到了收穫的季節,桑娃子他們是不是又要做偷果賊了?
少官哥哥說這叫‘宮’,櫟陽城貴族家的房子都叫這種名字。什麼是貴族?就是住在大房子裡面,用那種叫‘木盆’的東西洗澡的人麼?
草兒見到木盆的時候都驚呆了,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碗呢?而且還會發出一種香香的味道。少官哥哥說那是木香,而且這個也不是碗,沒人可以用這東西吃飯的,會撐破肚子的;這種東西叫‘木盆’,比她家用的陶盆好用多了,可以做成很大很大的樣子,可以用來洗澡,是一個很聰明的木工發明的,這個人叫魯班。(先秦時代,‘宮’不是皇家貴族專用的房屋名)
草兒很奇怪,洗澡不是應該到河溝裡去麼?孃親說過流動的水纔是最乾淨的。記得小時候去河邊洗澡,都是哥哥替她守人,後來哥哥走了,就是桑娃子和狗剩子幫她守人,只用一個她不放心,這兩個小子的眼睛會轉,會偷看人家。
白棟的故事教會了草兒該如何保護自己,以前那個愛鑽被窩聽故事的小丫頭開始有大姑娘的情懷了。
公子少官再次找到了存在感,很得意地叫進來兩個女僕,把早就準備好的溫水倒進木桶裡,再灑上一些香噴噴的花瓣,草兒立即被迷住了,哪怕從沒洗過熱水澡,女孩的天性也讓她迅速明悟了木桶的作用。草兒很孝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孃親,白越氏是在滿滿的幸福中被女兒‘推’進木桶的。
娘倆兒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就都變成了香噴噴的美女子,穿上早就準備好的新衣服,儼然就是貴婦人和她的小公主。據公子少官說,只有公爵的女兒才叫公主呢,秦國原本只有一個公主,草兒來了,從此就變成了兩個。
服侍草兒和孃親更衣的是兩名年輕女子,穿着洗到發白的麻衣,腳還是光的,連草鞋都沒有,草兒心軟,她很爲這兩位大姐姐傷心,少官哥哥不是準備了很多新衣服麼,爲什麼不給她們?問過後才知道,這兩人就是賤民,早年還要叫做奴隸;她們沒有田地、沒有財產、只有主人,就算穿草鞋也要得到主人的批准,布履是想都不用想的,賤民着布履就是天大的笑話,要被狠狠抽鞭子,打到後背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纔算完。
公子少官說一句,兩個女人就點一下頭,草兒卻聽得心酸,堅決要求兩位大姐姐和自己一樣穿上布履,草鞋都不行!記得每天穿過草鞋,晚上腳底都會很疼很疼,總是孃親和哥哥爲自己按摩腳底。孃親最好,不像哥哥總是要人家洗過腳才肯按,好麻煩啊,人家的腳丫又不臭!
真是拗不過同情心氾濫的小女孩啊,公子少官衝老管事點點頭,秦國特別爲白棟準備的這位老管事絕對是管事‘行業’中的精英級人才,放在後世,那就是位標準的英國管家;他很想激烈反對叔公子的命令,可想到這位是個出名莽撞的,再看看淚眼花花的草兒,終於還是放棄了堅守大半生的原則。
兩名女僕很惶恐,忽然有了鞋子穿,居然都不會走路了,不過當習慣了以後,立即就感受到腳上傳來的舒適感,她們十分感激地跪下向草兒和老夫人表示感謝,草兒被嚇得躲到孃親背後,看着孃親命兩名女僕起來,溫言安慰了她們一番,忽然感覺孃親似乎不一樣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在心裡,卻說不出。
白越氏讓公子少官這種蠢人都感覺眼前一亮,見多識廣的老管事也吃驚地望着這位老夫人。雖然只是寥寥幾句話,卻明明是那些貴婦人才有的作派,是自己眼花了麼?公子少官和老管事下意識的晃了晃腦袋,再看白越氏時,發現老夫人又變回了那個慈祥的鄉下母親,正在與撒嬌的女兒溫聲說話。
“老夫人,公大夫還不曾歸來,家府新成,君上和幾位公子都有饋贈,如今就等司農處撥付賞田了。按照您的吩咐,從屹石村來的族人都已安頓下來,只因爲田地還未分配,族人們一應所需,目前都是從府中暫撥,這是賬目.....”
老管事的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日後府中主事的應該就是這位老夫人了,這就準備交賬。
“不必了。”
看了眼堆在地上的竹簡,白越氏微微一笑:“你是管事,這些賬目就是你先管着吧,等平安郎歸來,再看他如何安排就是。人老了,操不得這許多心......”
“諾。”老管事這回才真正放下心來,本以爲白家出身鄉落野地,是最難服侍的主子,如今看來老夫人卻是行事大方,極有貴族風範,讓他不覺有些驚喜。
“娘!草兒!”
兩匹健馬箭一般射至新府門前,剛被李敵提下馬背,白棟的聲音就穿透了整整三重院落;沒辦法,這段日子在秦軍大營算是白混了,硬是沒學會該如何騎這種沒鞍沒蹬的馬,幸虧有李敵這個好騎手做兄弟。
“平安郎?”
“哥哥,哥哥!”
白越氏猛然回頭,身體都在微微顫抖,是兒子回來了?是爲孃的平安郎回來了麼?
草兒似乎還沒習慣穿布履,跌跌撞撞地飛奔出廳堂,真的是哥哥回來了!哥哥故事裡的事不是騙人的,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燈,還變出了好多房子、漂亮衣服和可以洗熱水澡的大木盆,她要第一個見到哥哥,送給哥哥最溫暖的擁抱,讓哥哥聞一聞草兒身上的花瓣香味,可好聞了。
飛奔而來的白棟就在院中跪落,擡頭時早已淚流滿面。只有親眼見到孃親安好,看到草兒還是個香噴噴的快樂女孩兒,他纔會真正的放心。這就是他的命、他的根,他可以失去整個世界,卻唯獨不能失去那個隨時爲秋風所破的小茅屋,那屋中的孃親,那個總喜歡鑽在他懷中賴着要聽故事的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