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就是洛陽,武王遷九鼎於此,周成王在這裡大搞‘宅茲中國’,周公旦也是在這裡制禮做樂,從此華夏就有了禮儀、人人皆知恥辱,精神文明建設遠勝希羅。
這麼高大上的地方自然不小,《逸周書.作雒解》記述:“堀方千七百二丈,郛方七七裡。以爲天下之大湊”太、宗、考、路、明五宮俱全,是真正國家層面的大都市,與之相比,魏國的大梁、齊國的臨淄就是‘小弟弟’輩的,櫟陽更不過是鄉下的草市一般。可惜這種輝煌自從西周覆滅、平王東遷之後就成了永遠的回憶,現在的洛邑大則大矣,卻是人煙稀少,冷清落寞,如同東陽君姬狸的心情一般。每次登上洛邑的城牆,看着城牆上大貓小貓兩三隻的所謂‘天子之師’,再看看城門外稀少的車馬,白棟頓時生出大而無當的感慨,可惜了這座天下名城天子之都啊......偏偏被魏韓包圍在內,位於四戰之地,說是天子,卻怎麼看都像是魏王和韓侯豢養的小貓咪,心情好了就扔兩條魚過來美其名曰是‘奉貢’,心情不好的時候纔不會管這位天子能不能過好年、王后是否還穿着前幾年做的裙裳?做天子做到這個份兒上,怕是用悽慘都不足形容了......
今天下着濛濛細雨,入伏天下起這種沒有行雷閃電的細雨是最好的天氣了,白棟親手撐起一把花傘,爲跳蚤遮蔽着雨水,心裡忽然有些打鼓。三個老婆中就數這個老婆戰鬥力最強。自己隱瞞真相隱瞞了這麼久。天知道會不會被老婆暴打一頓?聶諸和十幾名秦宮高手可都在遠處站着呢,一來怕是馳援不及、二來夫妻打架外人也不好摻和,何況跳蚤姑娘如果真要揍人,只怕聶諸這個手下敗將也未必攔阻的住呢......
“你早就知道了,苦酒姐姐也早就知道,孃親也知道,就瞞着我一個人?”
跳蚤身體站得筆直,雙眼望着洛邑的東城門。那裡正有來自魏國的行商從城門出入,繳納稅費......自從魏國在白棟手中吃了敗仗,魏申和老實人公子昂掌握實權,對洛邑這位周天子倒是頗多照顧,現在魏國的行商偶爾也會進入洛邑,雖然賺取的利潤不比去別國,卻因爲有了魏國的補貼,生意也還做得過去。魏申還算是個聰明人,一朝趕走了龐涓這個戰爭狂人,便開始經營商業、修補大國形象。就連白棟對他的這種做法也是極爲讚許的。
“我的跳蚤是最堅強的女人,爲了自己的夫君。在墨血梅林中大戰墨家劍客,身受百傷而不退,這樣的事情別說是一個女子,天下男兒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可我卻知道,她有時也會怕孤獨寂寞、有時也會怕打雷,天公行雷的時候,她趴在我懷中,心跳的速度其實也很快......”
看到跳蚤有些臉紅的可愛樣子,白某人色~心大起,一手仍是扶定雨傘,一手卻挽住了她的肩頭:“正因爲我瞭解她,也知道她看起來無論多麼堅強,其實還是個需要人關心愛護的小女人,這件事觸及她的身世,怕也是她二十年來縈繞難去的惡夢或者美夢,我又怎忍心傷害她?”
“那現在呢,現在你告訴我,就不怕傷害到我了麼?”
“我的跳蚤夫人其實最厲害的還不是劍術,而是夠聰明,非常聰明、冰雪聰明!”白棟轉過頭,仔細看着跳蚤光滑如玉的面龐,從墨血梅林到白家、從她溫香柔軟的牀頭到戈壁草原,這張臉卻彷彿拒絕了一切歲月風沙的侵襲,仍如當年那般美麗動人;如果說一定有改變,改變的就是跳蚤的性情了,如今的跳蚤姑娘已經不是那個出浴後對鏡自憐的小妖精,如今的她越發成熟敦正,隱隱竟有了幾分苦酒的風姿。
白棟開心的笑了起來:“知妻莫若夫,我的跳蚤姑娘其實本領很大的,苦酒姐姐能做的事情,她也一樣能夠做到對不對?可自從進入白家,她卻從未插手過白家商社的事情,白家需要最精銳的人手保衛,她就默默去訓練那些老軍,丈夫要開辦書院了,她就默默去做‘育體列師’,再苦再累也不曾抱怨過......這樣的女子難道不是最聰明可愛的妻子麼?以她的聰明,相信不難察覺自從東陽君離開白家後,上到我的孃親、下到我和苦酒對她的態度都有了細微的變化,相信她一定在奇怪,爲什麼我會要她隻身犯險去建立戰功,一定要討取這個‘定邊夫人’的名位?有了這些經歷,或許她今日便不難接受這個事實了罷?”
“孃親對我向來很好,可自從東陽君去過家裡後,孃親對我已經不僅是好了,還帶了幾分客套和古怪的尊重,就是因爲我是王室的私生女麼?你一向最疼我和苦酒姐姐的,卻要我隨阿爾泰設伏阿摩峽谷,寧肯要我冒很大危險也要爭取頭功,這個‘定邊夫人’的名份對白子的妻子很重要麼?以西君白子的身份,就算他的妻子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相信也會得到無數貴婦人的歡迎吧?原因只有一個,他的妻子只靠白子的光芒都無法掩蓋曾經的污漬,必須要靠開疆拓土、鎮定邊關的大功才成!在你的安排下,我這個王室的私生女會成爲華夏第一位軍功在身的天子貴胄,到了那個時候,天下人只會感嘆我的功績,還有誰會去管當年的醜事呢?”
跳蚤轉過身子,輕輕握住他的雙手,白皙如玉的臉蛋兒上忽然多了一抹嫣紅,她緊緊望着白棟的眼睛:“謝謝你,我的夫君......爲我如此煞費苦心,這就是愛麼?有這樣的夫君,就是要跳蚤再去一百次墨血梅林,跳蚤也會去的。可是跳蚤感謝的是你、是我的丈夫,卻不是那個人,跳蚤沒有父親!沒有這麼不要臉面的父親!我也不做什麼王女,這一生只做你的妻子、做一個普通的女人。”
“你父親當年是做了醜事,對不住你的母親、也對不住你,可他畢竟還是你的父親......”
“不要說了!在跳蚤眼中,夫君是這個世上最最優秀的男子,他是如此深情、如此淵博、輕輕一舉手,就能惠及萬民;你知道我爲什麼會愛上你?就是因爲在那個夜晚,我聽到了你爲苦酒姐姐唱的歌謠,只是聽了一次,就知道你纔是跳蚤這一生苦苦尋找的男子......你知道跳蚤爲什麼會甘心離開墨家,做你的妻子?就是因爲你做到了墨家久久夢想卻無法實現的事情。在跳蚤眼中,我的夫君不只是屬於跳蚤一個人的,他還是胸懷天下的奇男子!難道這個奇男子卻要爲一個毫無責任、寡廉鮮恥的人說話麼?不要讓跳蚤失望,好嗎?”
“你的夫君是不會令你失望的,正如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一樣......跳蚤,你的父親做錯了很多,你應該恨他!可是如果他肯爲你改過自新、爲你低下驕傲的頭顱,你會不會考慮原諒他呢?”
白棟拉着跳蚤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異常認真嚴肅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已經答應了,爲了你,他會在封將臺當衆宣發‘罪己詔’!承認自己曾經的過錯,只爲求得你和天下人的諒解,如果他做到了,你還會堅持不肯原諒他麼?”
“罪己詔!”
跳蚤不覺瞪大了眼睛,這是她萬萬不曾料想到的,那個人雖然已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天下共主,卻畢竟掛着‘天子’的名頭,居然肯爲了自己宣發‘罪己詔’?這怎麼可能!
還是面前這個男人、自己的夫君真的可以將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化爲可能,就算是天子,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建議?
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