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近年關了,天氣尤其冷得厲害。
自從白家莊興起了土炕,這種經濟實用的取暖方式便很快傳播到整個老秦,據說現在連韓國人也在用,不過再好的東西也是有利有弊的,自打這土炕出現,稍微上了些年齡的人便不愛出門,總喜歡在家裡貓着。
現在就連楊朱這種中年知識分子也漸漸有了宅男傾向,孃親纔不到四十的人,居然也學會了盤腿炕上跟人聊天兒,這可不成,白棟最愛看孃親那不經意間透出的大家風範,可不希望她‘老人家’變成羅圈腿的碎嘴老孃們兒;當然不是說後世的東北娘們兒就不好,其實特質樸可愛,但是這種習慣有礙健康也是事實,人家東北有大秧歌二人轉,不怕盤腿久了阻塞血脈,他總不能也教會孃親扭秧歌吧?不敢相信那種場面?,堂堂白左更家中排開一溜兒的老孃們扭秧歌,再靠過來幾個擠眉弄眼的本~山叔,那就太扯了......
爲此白棟每日都會身體力行,只要不是陰天,就會跑到內湖上曬太陽,順便再打上一回養生拳,跟族人們聊天說話,不過午都不回屋;如今族中的年輕人都視他爲榜樣,自然也就有樣學樣,尤以草兒桑娃子他們最爲踊躍,看到年輕人如此開心,老人們也漸漸肯走出屋子,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曬曬冬日裡難得的陽光,慢慢也就養成了一種健康的生活習慣。
今天的天氣特別好,有些族中老者早晨鍛鍊過了,吃過了午飯還沒有回去的打算。便扯開釣竿。乾脆就在孩子們砸開的冰窟窿裡釣魚。釣到了再扔回去,就是圖個樂兒;草兒卻負手站在冰上,看着無顓蹲在冰窟窿旁邊丈量冰層的厚度,見他量來量去的沒個完,不覺惱了,用小手敲敲他的後腦勺:“好了沒有啊?說好了今天要幫人家調胭脂的,莊後的梅花都開了......”
“七寸......前幾日我去了鳳鳴學院,在涇水旁量了冰層。因爲水下有急流,冰層就薄了許多,只得三寸,人站在上面,就會出現裂痕,很是危險。可若是人臥在冰上,就不會如此,這究竟是什麼道理?冰層厚度應該只是原因之一,人在冰上採用何種姿態似乎也非常重要......如果我們知道了人的體重和身高,又該如何才能準確計算出站立和坐臥情況下的冰層安全厚度呢?師傅的書上沒有講到這些內容。我想去請教師傅,要不明天我們再去調胭脂吧?”
“不行!你這個瘋子。什麼安全厚度不安全厚度的,用腳踩一下不就知道了,用得着這樣費力?快走哦,調完了胭脂,還要去見楊朱先生呢。先生說了,等書院建成,我們都要參加入學考試才成的,人家是一定要去書院讀書的,不多多溫習可不成,你還不走?”
草兒惱怒起來,一把揪住了無顓的耳朵,疼得這小子哇哇亂叫:“哎呀,疼死我了。好啦好啦,陪你去調胭脂就是了,快鬆手啊......”
“澠池一別,顏老康泰否?尤記別離之時,先生殷殷期許之意;年後鳳鳴書院初步落成,當有百名學子入院,惜無名師矣,顏老若肯屈就,有教無類,盡天下之教,小子當感之,唯盼玉駕......”
放下筆,將這封信封在鴿筒中,白棟又取過一張凌紙,想了想,開始寫下一封邀請函。
上次在澠池文會,顏儉和幾位當代學宗都表示有意來書院就教,就連孟珂似乎也動了心,這卻不是衝着老秦,而是幾位學宗都對他這個創出新詩體、新文字的白子大爲看好。也是因爲他的手筆實在太大,隨便建一個鳳鳴學院,居然就號稱超越稷下學宮十倍,先秦學家又有哪家不想着廣收弟子,成爲天下第一的顯學的?如今鳳鳴書院有白棟倡引氣運,又有如此規模,若是自己不來,豈非被別家捷足先登,白白落了後手?
不過這些大家學宗都是十分矜持,自尊心尤其強烈,而且個個身份高貴,到了任何一國,國君都要降階相迎;因此心裡再是想來,也要白棟一請再請,像此類邀請函不發上兩三次,那都是沒臉來老秦的。
如今隸書已開始推行天下,周天子的一道王命猶如催化劑,打破了那些老貴族老世家的堅持,現在學習隸書的人越來越多,不過多半都是第一次真正將筆墨紙硯做爲書寫的主要工具,更沒有後世臨帖幕碑的經歷,靠自家揣摩如何能行?於是白棟就成了當今天下第一書法家。連這文字都是人家創造的,誰敢質疑?
現在隸書已經被稱爲‘白體’,白棟親書的文字更是成爲天下士子追尋的墨寶,畢竟那本《新文字大全》是印刷體,見不得神韻啊?必須要白子真跡纔有學習價值。現在不僅是一般的士子,就連各大學宗也要從瞭解白棟的文字開始,然後才能談到建立自家的風格。
老顏儉和孟珂他們都是狡猾狡猾滴,這都是白棟發出的第三封信書了,他們不是沒看到,可就是要多留一份細細揣摩;這些老傢伙的心思白棟如何不懂?乾脆就在信書中加上幾句‘自己創造’的新詩,什麼表達故人思念之情的‘故人迢遞天南北,明月娟娟獨倚樓’啊,什麼見時即景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啊,隨手拈來幾句,當可讓這幫老傢伙欲~仙欲死。老顏儉見詩後大爲吃驚,還特別發信來問,你小子是如何知道老夫最愛釣魚的?而且還就是水邊獨釣,那天真是下着大雪的......
將寫好的幾封信書給了白遲,白棟走出涼亭,輕輕伸了個懶腰。把心情放鬆下來。也不用車馬。就這樣信步走到後莊。
草兒和幾個族中的小姑娘正歡笑着摘取梅花,然後放在一個個陶罐中,用陶杵輕輕搗着,無顓則坐在小石桌上配作胭脂料;這是純天然無污染的做法,無顓手藝高明,做出的胭脂不在‘燕脂’之下,而且前不久還開發出了新產品,女孩子可以用來美容。吃了還能美膚。
現在草兒的皮膚白中透紅,越來越是馥郁芳香,估計就是吃胭脂吃的。只是這小子也吃,據說最愛吃的還是女孩子嘴上的胭脂;桑娃子爲此憤憤不平,已經幾次來找白棟告黑狀了,無奈白棟太偏心,每次都幫無顓遮擋了下來,只說桑娃子沒證據,不許隨便欺負人家一個外來的可憐孩子......
不知道他吃沒吃到過草兒嘴上的胭脂?白棟站在遠處笑着搖了搖頭。
對於一個後世穿越者來說,自由戀愛和純純的初吻沒什麼好反對的。孩子們在青春爛漫的花季時節不追求愛情,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纔去追求麼?那才叫違逆人性呢。
何況他也非常喜歡無顓這個孩子。這小子才隨自己學了幾天算術,居然就會考慮壓強問題了?這讓他感到非常親切。
在狗剩子、桑娃子、無顓和草兒的‘四角初戀’中,他將會保持中立。這三個小子都是自己喜愛的人,任何一個人得到草兒的芳心都不算什麼壞事,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不想破壞如此美好的場景,轉身走出莊後梅林,叫上了聶諸,白棟準備去鳳鳴書院的工地看看。年後就要開學了,不去看一眼,總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衛鞅跳下馬車,擡頭望向正在建設中的鳳鳴書院。
入秦以來就聽說書院的大名,只是一直忙於新法的設立、論辯和推行,無法抽身來此,今天去白家莊結果撲了個空,只得來此尋找白棟,順便一飽眼福。
這就是商業的力量麼?明明是在冬季,工地上還是一番興旺的景象,成百上千的工人在忙碌勞作,第一期工程已經進入了竣工階段,這才過了多久,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輕輕搖着頭,衛鞅把目光望向鳳鳴書院的外圍。這裡已經建設起一座座兩層或三層的小樓,並不似櫟陽城中的房屋那樣成行排列,而是分成一個個的羣落。
每個羣落中都有引來的活水成湖,各種樹木栽培,樹木間還有大片的空地,看來是要用來植草的;可以想見,到了來春生髮季節,這裡將是綠色成林、草色青青,繁花盛開,更有呈階梯狀伸展向太公山頂的雅緻房舍,錯落有致地隱於林間,偶露飛檐一角。那屋頂鋪設的好像不是普通秦瓦,怎麼還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還有那牆體外黏貼的是什麼?像是一片片超薄的秦磚,卻又似乎是白家出產的精美瓷器......
建築材料新奇、房屋羣落佈局新奇、就連屋型也與老秦古樸方正的宮室完全不同,看上去小巧玲瓏,氣象新穎。衛鞅敢打賭,這樣的房屋造型他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曾見到過。
這又是白子的巧思罷?聽說他建設這鳳鳴書院不曾投入一分錢,唯一承擔的也就是那種神奇的‘粘土’,只要加入適量的水與河沙,就能將秦磚緊密粘合,仿若一體,居然堅比金石!連這種神奇的東西也能發明出來,還有什麼事情是這個人做不到的?日後改變老秦的究竟會是法家士子衛鞅,還是這位清溪高弟、老秦第一手段神奇的白子?
“看到了罷?這就是商業的力量,而他就有將這種力量運用到極致的能力......”
景監隨後跳下車,笑嘻嘻地走到衛鞅身後,望了一眼正在建設的鳳鳴書院和鳳鳴別府,很是有些癡迷:“這裡的房子我很喜歡,日後該向平安郎討要一間纔是;想想都醉人啊,流水淙淙、鳥語花香,每天起牀後,就能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可惜啊,平安郎說了,這裡的房屋是要正經出售的,除非是肯來學院爲學的天下學宗纔會得贈,否則誰也不白給......”
“以白子的神奇手段,恐怕鳳鳴書院真會成爲天下第一學府,到了那時。這鳳鳴別院的價格......嘖嘖......”
衛鞅微微搖頭。眼睛卻在放光。
他並非不懂商業。在準備‘重農抑商’的新法條款時,曾經深入研究過各國商情。齊楚就不說了,這兩個是老牌的崇商國家,楚商通巴蜀、齊商盡山東,就是三晉之地也是商旅興旺。說起來老秦反倒是商業發展最爲落後的國家,雍郿白家曾經號稱天下三大商社之一,可惜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那還是穆公百里奚的時代。老秦與晉國商業交流廣泛,白家因勢而起,如今經過了兩百多年,雍郿白家早已大不如前,成了秋日的殘花。
他當初要‘重農抑商’,其實就是看穿了老秦商業底蘊不足,國力貧弱,與其花費精力在開闢商業一途,遠不如重視農業兵武來得快捷,而且白棟崛起迅速。居然花得起百萬巨金生生‘砸’死了南墨,更讓他暗生戒備。說到底。他真正追求的是對老秦的絕對控制權,唯有此,方能保證變法順利成功、實現他胸中理想。
不想就是一輪交手,白棟便讓他心服口服,不但要答應人家取消‘重農抑商’的錯誤策略,也看清了一個現實,要想控制老秦,首先就必須要取得白棟的支持,否則他將在老秦寸步難行!一個不花一文錢就能讓天下工商爲其免費建築書院、一個隨手就能發明‘公輸犁’這種神物、一個年不足弱冠,就能被載入嬴家家訓的人,他惹得起麼?
惹不起這個人,就該想辦法瞭解他,接近他,做他的朋友。衛鞅不蠢,而且還非常聰明,如果說初入秦國時被白棟連拒三日,還有一絲不服爭勝之心,現在的他就已經完全成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走進工地,衛鞅停在幾名泥工身旁,衝他們點頭笑笑:“幾位兄弟,這就是白家粘土麼?我能否看看?”
“呵呵,這可不叫粘土,叫做石灰土。可神奇的很呢,咱們在稷下學宮做工的時候,那宮牆也多是用夯土的法子,就算用磚,那也要用上好的草灰粘土拌了糯米汁才能粘合,太費錢啊......如今有了這種石灰土,加些水與河沙就能粘合磚體,一日夜就變得像石頭般堅硬。別說先生好奇,咱家世子都看了幾次,可就是想不出這東西是如何弄出來的......”
“是麼?”
衛鞅抓起一把石灰土看看,灰中透白,似乎沒什麼特別,又走到新建起的房屋前,用手指摳了幾下磚縫,果然堅硬如鐵,心中頓時一喜,若有了這種快捷的東西,建築房屋豈非就是舉手之勞?日後國府要說動老秦人遷居開荒,也會更容易一些罷?
白棟弄出的這種東西不是簡單的石灰,而是用燒成的石灰加上粘土二次回燒,就是最原始的水泥;別說是衛鞅這個外行人,就連晏安這種大內行都看不明白,纏了他幾次,纔算得到了‘水泥’的齊國代理權,雖然不用出現錢,原定鳳鳴別院的份額卻是因此減少了一半,讓晏安肉疼不已。
“呵呵,左庶長不是應該忙着準備變法事項麼?怎麼有時間到我這裡來,難道也對我家的‘石灰土’感興趣麼?”
白棟遠遠地就看到了衛鞅和景監,微笑着走了過來。他正有事要找衛鞅商議,既在這裡遇到,便不用另選時日了。
“白子所爲無不出人意料,好神奇的‘石灰土’啊......衛鞅拜服。”
衛鞅輕施一禮道:“鞅此來正是爲了變法之事,還要請白子幫助則個。白子是鞅的舉薦恩公,當不會狠心拒絕鞅吧?”
“多半又是君上要你來找我的吧?你這一來,我多半又有麻煩了。也罷......既然來了,就先看看鳳鳴書院吧,剛好我也有事要爲難你一回,咱們邊走邊說如何?”
“敢不從命......只是不知白子要如何爲難鞅呢?”
衛鞅的心跳有些加快。這位恩公不難爲人就算了,他要爲難自己,恐怕就是個天大的麻煩......
ps:老朋友叫了喝酒,今天只能正常更新了,明天還是三更,抱歉抱歉,我這就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