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整個暑假廖穆春有事沒事就往王燦家跑,夏天地裡的農活多,每次王燦都會開着三輪車拉着一車斗的糧食,糧食上面有的時候會躺着一個翹着二郎腿的廖穆春,每每走到十字路口王燦都會給廖穆春買上一瓶水。
有的時候不需要開三輪車,王燦就會用姥姥的小電動三輪載着廖穆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廖穆春跟着王燦學到了很多的東西,他嘗過掛着朝露的黃瓜,吃過被日頭曬熱的西紅柿,喝過透心涼的地下水,捉過雨後剛爬出洞的知了猴……
王燦帶給他的快樂是他從來不曾擁有過的……
七夕節下午廖穆春帶着兩套試卷去找王燦,試卷是衡水中學的內部試卷 ,有人送給他的,那人只送了一份,廖穆春又去打印了一份準備下午和王燦做做看,找找差距。
廖穆春把手裡的試卷遞到王燦面前說:“喏,七夕節快樂!”
王燦看着跟前的試卷,撇了撇嘴:“學霸就是學霸,連七夕節都只送試卷做禮物,也就只有你送這玩意兒不用擔心被打。”
王燦一把抄過裡廖穆春手裡的試卷往房間裡走:“還以爲你今天要過七夕節不來了呢。”說到這裡王燦往後歪了歪身子,露出一副賤兮兮的表情:“忘了你是單身狗了。”
廖穆春笑了一下,輕輕的挑起一邊眉毛回了過去:“你不是?”
王燦一聽這話,咂咂嘴站直了身體:“沒勁。”
兩個人坐在桌前訂好了時間開始做起來,廖穆春做題的速度很快,前面的選擇題幾乎就是看一眼題目直接填上答案,相比之下王燦就慢了一點,但是他倒也沒有因爲旁邊的人而亂了手腳,只是按照自己的節奏一道題一道題做着。
忽然王燦拿着筆的手一頓,看向旁邊的廖穆春,廖穆春也停下筆看向他,眼裡不明所以。
王燦扔下了手中的筆就朝外面跑了出去,來到姥爺的房門前,王燦輕輕的推開了房門,看到姥爺好好的躺在牀上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下了,他剛剛好像出現了幻聽,聽到姥爺從牀上摔下來了。
王燦走到牀邊輕輕的叫了一聲“姥爺”,牀上的姥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睜開眼睛,王燦坐在牀沿,又輕輕的推了推姥爺的胳膊,老人卻還是沒有反應。
王燦轉過頭來看着旁邊站着的廖穆春問:“你說,腦梗的人會不會變成植物人啊。”
廖穆春沒有說話,輕輕的把王燦的腦袋按到懷裡,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哭出來吧,奶娃娃,哭出來。”
嚎啕不過一瞬間…………
少年的哭腔帶着變聲期特有的沙啞,一聲一聲的捅進了廖穆春的心裡,他抱着王燦淚眼婆娑的看着牀上西去的老人,他和這位老人從未有過交流,最初的時候也只是在老人腦子尚清醒的時候對視過一次,之後老人就越來越不認識人了。
但是他每次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去牀上看看老人,有的人他無需做什麼,只要在就可以讓人心安。
姥爺是王燦的汪洋大河,用最深沉無際的愛意讓他最喜歡的魚兒自由的遨遊,他愛了這個少年整整十六個年頭。
王燦哭過之後拿出電話準備給其他的幾個姥爺舅舅打電話來給姥爺穿新衣服。
廖穆春一把按住了王燦的手問:“爲什麼是別人?”
王燦用哭紅的眼睛看着廖穆春說:“我是外孫,穿不了,要本家人穿。”
廖穆春奪過電話扔在旁邊,說:“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
說完轉身出屋去取熱水,給姥爺擦臉擦身體。
王燦從衣櫃裡拿出來姥爺的新衣服,是一身黑色的中山裝,一邊無聲的哭一邊給姥爺換衣服,他怕眼淚滴下來不停地用胳膊抹眼淚。
他爸爸離開的時候也是自己穿的衣服,那時候的自己也在哭,家裡的老人說不能哭,那樣的話會弄溼了他去陰間的路,眼淚更不可以滴在他的身上,不然到了那頭一年四季沒有乾衣服穿。
給姥爺穿好衣服之後王燦就挨個打通了電話,打給媽媽、打給舅舅、打給其他親戚,最後他又和廖穆春去鄰居家把姥姥找了回來。
忙完之後家裡陸續有人來,進來之後都是哭天搶地的哭聲,廖穆春把王燦帶回了房間反鎖起來,雖然沒有隔絕,但是哭聲小了很多。
王燦看着桌上沒有做完的試卷問廖穆春:“其實姥爺走了,是解脫對不對?”
廖穆春想到了客廳裡的那副《臨江仙》,緊接着又想到了給姥爺穿衣服時看到的後背上深可見骨的褥瘡,點了點頭。
“我姥爺很喜歡武俠,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看了無數遍,他年輕的時候想去當兵,但是他腳上有一個雞眼,人部隊看了不要,說跑不了遠路,所以後來二姥爺就頂替了上去。”王燦看着廖穆春問:“家裡的老人常說一個人一個命,你想要的繁花似錦,老天爺未必會給你。你說,是這麼回事嗎?”
廖穆春搖了搖頭:“我是個唯物主義者。”
我是個唯物主義者,可是姥爺你那麼有俠客情懷,接受事物的能力一定比普通人要強對不對,所以你也會同意我和奶娃娃在一起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