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宋清揚徐階也是知道的。 年紀輕輕就是都察院正四品的左僉都御使,乍一看上去也算是一個難得人才。可是朝中很多大臣都知道,宋清揚之所以有這般亨通的官運,只是因爲他運氣好,得到了馮保這個東廠之主的賞識。
“宋愛卿,有什麼話說就是了。”隆慶帝微微笑道。在他眼中,當今朝堂之上有兩個年輕人將來可以委以重任,第一個是沈崇名這毋庸置疑,第二個便是宋清揚了。這個年輕人馮保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唸叨過,迄今爲止雖然沒什麼大作爲,但在智謀品行之上也是個難得的人才。
“皇上,方纔牛大人說浙江稅收自從布政使郭明義大人接掌之後便逐年遞減,這一點微臣實在是不敢苟同。”說着,宋清揚擡眼看向了滿臉愕然看着他的歐陽敬之。
自從自己靠上馮公公之後,歐陽敬之這老傢伙就更加瞧自己不順眼了,只是不敢觸怒馮公公,這才一直沒對自己用什麼絆子。可就算如此,這幾年自己也受了不少委屈。要知道都察院可是他的天下,那些同僚們對歐陽敬之是唯命是從,雖然自己不懼怕任何人,但是經不起人家孤立啊。如此處處掣肘,才導致這麼長時間自己都沒能做出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讓別人瞧瞧,所有的風頭都被沈崇名這個小人奪走了。
這次是個好機會,有馮公公在背後撐腰,自己根本就是無所畏懼的,但憑這三寸不爛之舌,今日也要將歐陽敬之的威風殺個一乾二淨。
這是宋清揚第一次和歐陽敬之明目張膽的唱對臺戲,心中有些興奮在所難免,這時臉‘色’都有些‘潮’紅了。
聽他這麼一說,隆慶帝不由來了興致,道:“哦,那你詳細說說。”可算是有人幫着自己說話了,隆慶帝看着一臉沉着的宋清揚,心中歡喜不已。
不理會衆人的詫異的目光,宋清揚施了一禮,朗聲說道:“牛大人雖說查驗了這些年戶部的賬冊才得出這樣的結論,可這畢竟是一家之言。而且查驗自家的賬冊,就是有些疏漏之處也是難免的。”
“宋大人此言差矣,這賬目可是本官動用了我戶部大小几十名官吏認真核對的,根本不可能出現什麼疏漏。”牛熙屏一聽他的話,有些着急的辯駁道。
這事那裡是漏‘洞’啊,全部是這幾天自己指使心腹之人不分晝夜悄悄做的假賬冊,怕的就是皇上有疑心再次派人查驗。心裡想着,牛熙屏只覺得背後冷汗直冒,看宋清揚的表情,他好像知道些什麼一樣啊。
宋清揚微微一笑,滿臉淡定的說道:“牛大人不要着急,下官說的只是其中一點。諸位大人可能不知道,下官便是浙江紹興人。雖然很少回鄉,但是這些年和家人一直書信不斷,浙江的情形也是大略知道一些的。”
頓了一下,宋清揚繼續說道:“浙江其他地方暫且不說,但是紹興府這幾年的情況下官是一清二楚的。據信中所言,我紹興府這些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南來北往的客商也是日益繁多,一片盛世繁華景象。由小見大,想必浙江其他地方在郭布政使的治理之下也是這般,如此,牛大人何來浙江賦稅逐年遞減之說?”
“這……這……”牛熙屏有些慌神了,萬萬沒想到這宋清揚竟然能舉出實例來,這東西可比那幾本墨跡未乾的賬冊管用多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呵呵,好一個信中所言,既然宋大人非親眼所見,怎敢如此篤定浙江的賦稅不減反增呢?”歐陽敬之終於回過神來,一瞧牛熙屏頂不住了,立刻接下了宋清揚的這一招。
宋清揚倒也不懼,轉眼看了一下站在那裡看好戲的沈崇名,笑道:“下官確非親眼所見,不過沈大人剛剛從浙江回京,那裡的情況想必他知道的是一清二楚了。”
沈崇名一愣,沒想到宋清揚這廝竟然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看着衆人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沈崇名就知道這次只能被宋清揚小小利用一下了,誰讓這事牽扯到了幫了自己大忙的郭明義,要是不關照一下,這名聲可就全毀了。
“宋大人所言千真萬確。”沈崇名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心中卻是有些不舒坦,這可是自己第一次順着宋清揚這小子的話茬啊。
“皇上,首先允許臣代表紹興的父老鄉親謝主隆恩。“說着,沈崇名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磕了一記響頭。既然你宋清揚把老子擡出來支招,那今天就好好給你上一課,什麼才能稱作是拍馬屁。
他這一跪,原本心情就不錯的隆慶帝臉上立刻綻放開了笑容,呵呵,這個沈崇名,搞得這麼隆重幹什麼。“沈愛卿快快平身,今日你就爲朕好好說說浙江的情形。
“謝皇上。”沈崇名對隆慶帝的心思把握得很透徹,這那裡是讓自己單單說給他聽,分明就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爲他歌功頌德呀。不過作爲皇上的忠幹之臣,爲他老人家歌功順德也是一項政治任務。
略微組織了一番語言,沈崇名開口道:“輕徭薄賦體恤百姓,此乃太祖皇上欽定國法,我朝歷代君主無不奉行這一條,自從皇上您執掌神器之後更是如此。”
這馬屁拍得實在是太厲害了,就連受拍者隆慶帝都微微臉紅,訕訕一笑沒說什麼,算是認可了這句話。
這話一出口,沈崇名也就無所畏懼了,有人覺得噁心就讓他們噁心去吧。“別的地方微臣暫時不清楚,但是這次回鄉省親,浙江的變化卻是讓微臣覺得甚爲驚訝。最直觀的就是杭州渡口,碼頭之上船來船往,時常擁堵不通,郭大人曾不止一次對微臣說他正在派人勘驗地形擴建碼頭,也好容納更多的船隻。城中也是商鋪林立,行人摩肩擦踵繁華至極。……”
隆慶帝一邊聽一邊不停點着頭,沈崇名雖然對賦稅之事隻字未提,可是這般繁華的盛世景象,這賦稅不用想也能猜出來是有升無降。
想到賦稅增長,隆慶帝心中輕鬆了不少。眼下有兩件事讓他發愁,一是遏制徐階的勢力增長,另一件就是戶部每年入不敷出的問題了。相較起徐階,這收支問題更顯重要,雖然現在看上去天下安定,可是一旦出現一些不可預料的事情,倒地會不會因爲財政的問題引起連鎖反應,誰心中都沒有底。就是因爲這樣,聽到杭州碼頭如此繁華,隆慶帝纔會感覺身上壓力小了不少。只要手頭有銀子,自己這顆心就能踏實下來。
“哼,既然如此,那浙江繳納給朝廷的賦稅爲何會逐年遞減呢,莫非其中有什麼貓膩不成。”歐陽敬之的聲音冷冷響起,立刻又把這話題引到了另一個方向。按照他的說法,之所以出現這樣的不尋常的反差,那其中銀錢可定時被郭明義貪墨了!
沈崇名心中一陣敬佩,不愧是執掌督察院多年的老油條,這眼光就是毒辣,竟然一眼便能瞧出自己留下的破綻。
“這個……大家各司其職,這郭大人貪不貪墨可就不在下官的職責之內了,理應由吏部刑部以及都察院論定。”冠冕堂皇的說着,沈崇名扭頭看向了也和自己方纔一般瞧熱鬧的宋清揚,“宋大人,你是都察院的官員,想必這件事情非常清楚了。”
宋清揚心中暗恨,萬萬沒想到沈崇名這麼快就把球給自己送回來了。不過也不得不乖乖的接過來,要知道這可是馮公公囑咐自己辦的差事,若是保不住郭明義,他老人家一定會怪罪自己的。
“皇上,微臣一直掌管我都察院的文書來往,一直以來並未收到關於郭大人貪墨之事的文書。”說着,宋清揚悄悄地看向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歐陽敬之。
宋清揚說的是實話,他的職責之一就是清點查閱各地御史呈報回來的文書。只可惜歐陽敬之爲了讓他寸功難立,這些文書全部繞過他‘交’到了別人手中,對此宋清揚雖然氣憤卻也無可奈何。
可是歐陽敬之萬萬沒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竟然被宋清揚用這事擺了一道。這時候他根本就不能實話實說,這每人負責的差事都是朝廷規定的,若是被皇上知道自己壞了規矩,那可是違反祖制的大罪名啊。
可是不實話實說,根本就無法否定宋清揚的話,也就無法再往郭明義身上潑髒水了。一時間歐陽敬之陷入進退兩難之地,心中着慌沒了計較。
“皇上,所謂無風不起‘浪’,以微臣淺見,這件事還是查一查的好。”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徐階說話了。
神仙放屁非同凡響,徐階人老成‘精’這話一出口就讓朝堂之上的衆官員佩服不已。這話說得妙啊,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徐閣老已經立於了不敗之地。而且只要有心辦郭明義,憑着徐閣老的實力,略微安排一下就能把髒水扣在郭明義的腦袋上。
徐階的話佔了一個理字,隆慶帝雖然很想將他的話全盤否定,可也不能給別人一種是非不分的印象,微微的點頭道:“徐愛卿言之有理,那大家說說這事應當怎麼查才合適呢?”
徐階一怔,對於隆慶帝也是佩服不已。看來原來自己真的是小覷他了,憑着他這一句話,誣陷郭明義以轉移朝臣視線的想法就有很大的可能會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