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講出家人的故事。講述出家人隱秘的生活世界和精神世界。絕大多數的人們所不熟悉的一個社會領域。
文學寫作的手法與史學不大一樣,從來有實寫,也有虛寫。閒扯些道教故事能讓一小部分人善心萌起,對華夏文明的傳統信仰也有了興趣。畏天命、畏鬼神,實際上就是敬畏人類的良心和良知,啓迪人們逐漸迴歸到人類靈魂中的善良本性,這也是做功德呢。
在人們由來已久的宗教常識中,道教的全真弟子是出家修行的,不得食葷,也不得婚娶嫁配,正一弟子則要隨便一些,可在家修行,飲食上也沒有大的禁忌,可結婚傳宗接代。
所以,中國南北的正一弟子大都是家族傳續,延脈至今,數目不菲,而全真弟子全憑師徒傳續,一代羽化,便少了一代,又要從頭開始,重新接續。
正是因爲沒有家庭傳續,進入到全真弟子的門庭全憑機緣,而沒有家長教化,這也是全真弟子不利的地方,若是不幸趕上師傅呆萎,徒弟愚鈍,這一支全真傳脈便中斷了。這也是中國的全真弟子遠遠要少於正一弟子的主要原因。
全真弟子都是出家弟子嗎?其實不然,在京城,在東北,其實社會上還存在着不少在家修行的全真弟子,或稱爲“俗家弟子”。
由於歷史所造成的各種原因,當然主要還是環境的原因,一些全真弟子還俗回家。從當初的出世現在又入世。回到了社會之中。雖然自己成家立業、傳宗接代了,但是在道觀里長期形成的全真理念並沒有失去,在家中依然供奉三清,修煉長生之道,甚至私下裡招徒傳續,形成全真的支脈。
一旦社會上不管南北、或是城市鄉間,出現羣衆自發籌建的道教小觀,這些全真支脈就會出面執掌道觀的宗教領導權。使這個道觀成爲師徒傳續的全真道觀。
原本出家修行的全真道教,現在像佛教一樣,開始徵收俗家弟子,這可是如今全真道教的一大變革。武漢長春觀住持吳誠真大師自己一個人收的俗家弟子,迄今就超過萬人。
現在爲什麼越來越多的國人涌向宗教,是因爲“迷信”嗎?不是,主要是國人對目前的社會現實和生存現狀感到失望,而宗教圈是迄今爲止最乾淨的地方。
你要問這些宗教出家人的最重要特徵是什麼?就是不貪。任何物質利益的東西都不去爭,所謂“君子之道,爲而不爭。”
這也是許多世俗人最不能理解。也最無法接受的地方。真假出家人不在於他的外觀。剃個光頭,穿身僧袍。任何人都辦得到。可要他“不貪”,就難了。這也是識別真假出家人的最直接方法或唯一的標準。
大家也能看到,如今許多人在宗教圈裡棲身,他(她)並不是一定篤信這門宗教,而只是想找一個相對乾淨許多的地方。就像魚。有些魚可以在環境污染很厲害的水裡生活,有些魚就不行,在被污染的水質裡無法生存。或者在污水裡死亡,或者去尋找相對乾淨的水源生存。
好了,不能講太多了。請諸位靜下心來,少安毋躁,且聽俺爲你講幾個圍繞着道教發生的小故事。
白雲觀是一個在全國各地都久聞盛名的全真大道宮觀,全真龍門派的祖庭,坐落在當時北京城西的真武廟一帶,建於元代,清初時龍門中興,白雲觀一度達到鼎盛,直到1945年抗戰勝利的那年,白雲觀還有出家道士約二百多人,彙集了十幾個全真道各個教派的傳人。
白雲觀內歷代留下的文化至寶數不勝數,每年社會各界賢達的捐助及香火錢也不在少數,按道理說,宮觀自養,解決這二百多人的吃飯問題本不是什麼難事,但45年把持白雲觀的住持和監院卻不是好人,他們自己大吃大喝,花天酒地,早已不受全真出家齋戒的限制,而且還在外面半公開的包養了幾個情人。
下層道衆則是早晚鹹菜稀粥,僅在中午才能吃上一點乾的。對於年老的和看不上眼的道衆,住持和監院狼狽爲奸,乾脆捏造個罪名趕將出去,哪管你的死與活。聽起來,這哪裡還是個清靜修爲的道觀呢,簡直是個惡霸做主的地盤嗎!
m主席說過:“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和鬥爭。”於是十幾個有反抗精神的道衆在底下秘密串聯,先是合夥向政府有關部門上告住持和監院的無恥不法行爲,用今天改革開放時期的話來說,就是“聚衆上訪”。
當然,無論在什麼時候,不管是在六十多年前還是六十多年後,上訪也不會得到政府及有關司法部門的鼓勵和支持的。上訪沒有結果,反而給自己帶來不可預料的嚴重後果,他們面臨着被掌權的住持和監院徹底趕走的危險,一旦被稱的趕走,下了崗,原來部門的一切就同他們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既然國法不管,道家還有自己的“家法”,這就是道教的戒律宮規。這十幾個面臨走投無路的出家道士,在一個風高月暗之夜,效仿梁山好漢,鋌而走險,奮勇闖入住持和監院在白雲觀的豪華寢室,一根繩索將住持和監院捆綁了起來,架在柴堆上,大火熊熊,執行了“家法”。
事發之後,以前一直放任不管不問的國法,現在及時出現了,十幾個參與動手的道士受到通緝,大都鋃鐺入獄,只有極個別的漏網道士流落到民間,改頭換面隱藏了起來。
1946年的北平城裡,當年最大的事宜莫過於國共談判,北平城裡一直在吵吵鬧鬧,北平城外始終在打打殺殺,面臨亂世之秋,北平的司法機構還有處置漢奸、戰犯這樣的許多重大事項忙不過來,於是,這些道士們被關在大獄之中,再無人過問,當年的這一段社會插曲也很快被人們拋到腦後,棄之不理了。
其實,白雲觀的下層道士餓飯,在歷史上是很平常的事情,在抗戰期間的亂世之時,惡人很容易當道,加上全真戒律荒廢,既無法自律也無法監督,造成白雲觀內的全真道士兩極分化,上層掌權的道士**墮落,下層道士就只能苟延殘喘聽天由命了。但有本事、有技術、有謀生技能的一些下層道士不在其內。
那十多個革命的道士裡就有一位漏網逃脫的師傅名叫申得合,山東即墨縣人,抗戰期間山東大亂,就流落到了北平白雲觀,幾年間一直住在那裡。
申得合有些拳腳武功,爲人仗義,在那十幾個密謀動手的全真道士“上訪”期間,作爲文化不高,知之不多的粗人,他一直都沒有介入,在忙於自己餬口安身的事情。
直到那十幾個密謀的道士最終選擇了武力解決,臨到要動手了,才發覺自己這一夥道士大都是瘦弱之士,只有一顆充滿仇恨的心和密謀的頭腦,沒有動手的膽略和那把子力氣,這才拉進了有行俠仗義氣質的申得合,作爲自己一夥的幫手。
說到底,申得合是屬於聽別人的吩咐,然後動手的主要帶頭人,用當年法院判決的言詞,他屬於漏網的“首惡”,一經發現就要被緝拿歸案,坐大牢的。
當年的天橋是三不管的謀生之地,雲集着來自全國四面八方的三教九流,亂世之中,白雲觀最底層的一些窮苦道士在這裡擺攤賣藝、看病賣藥,混一頓飽飯吃,也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申得合自幼習武,那些來自山東的師兄弟在天橋一帶賣藝授徒的也有幾個,反正世道不好,白雲觀齋醮事務幾近荒廢,申得合閒來無事,白天在天橋幫助師兄弟們料理場子,教授徒弟,活動一下筋骨,自己也能衣食無憂的每日混上三餐飽飯。
等到下晚掌燈,在天橋賣藝的場子都收了,晚飯過後,他仍回到白雲觀寮房去住宿,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來了。若不是打抱不平,攪進了那十幾個鬧事的道士中去,原本他還能得個善終,終老在白雲觀的。
那一次,漏網之魚的申得合無路可去,依舊返回到自己比較熟悉的天橋,向師兄弟們講明原委,山東人是仗義的漢子,沒有一個人想去報案,反而都支持他隱藏起來,他過去的師兄弟之中,一位居住在留學路的師兄收留了他。
被通緝之人,不敢再在天橋明目張膽的拋頭露面,只能以拉板車爲生。間歇時候,申得合也悄悄的帶幾個徒弟,一來補貼家用,二來爲多交幾個朋友,多幾個立足之地。不久之後,師兄說服了申得合,在自己那個大雜院裡找了一箇中年的寡婦,讓他們成了家。
寡婦的弟弟是個北平人說的“臭腳巡”,即派出所的管片警察,留學路正在他的管轄區之內,由他出主意,申得合改了一個字,改名爲申得江,趁着戰亂,大批的難民流入北平,他在北平警察局的南城分局報上了戶口。
寡婦原來的婆家姓李,還留下有一個拖油瓶的兒子,1946年那年已經七歲了,剛剛上小學一年級,名叫李虎娃,爲了混碗飯吃,也爲了在流氓地痞成羣的天橋能站住腳,這個李姓的兒子拜後爹申得江爲師,學習武藝。
這申得江和李虎娃可都是老北平天橋下鼎鼎大名之人,可沒幾個人知道這山東漢子竟然是白雲觀裡革了主持命的道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