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俺們都是飛行軍,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歌聲由院外傳來,可聽着怎麼就那麼感覺有點彆扭呢?歌詞改了個字倒沒啥,這調走的也太離譜了!正在刷馬的小樑子心裡話說,這是哪個二愣子把好好的歌唱的這麼難聽!
“在高高的山崗上······”崗字剛落了地,一團灰影子撞進了院子。
如果說是個精精神神的小戰士,扛着槍,在午後的陽光下唱着《游擊隊之歌》進的院來,那衆人是要喝一聲彩的!
或者是幾個女衛生員啥的英姿颯爽的女兵,你一句我一句的閒唱着走進院來,衆人也是賞心悅目地叫個好的!
可現在這光景,院子裡的各位,包括此時目瞪口呆的小樑子都不知道咋辦好了。
只見咱們的楊棒子同志,手拿一根剛折下來的柳樹條,甩甩打打的,腳下還踩着秧歌步,嘴裡發出鬼哭狼嚎一樣的歌聲,闖進院來,還擺了個亮相的動作.一張大黑臉上,缺了顆門牙的黑窟窿嘴正衝着小樑子齜牙咧嘴地笑呢。
這亮相可真精彩,人們還沒做出反應呢,馬廄裡的馬可都不幹了。正閉着眼睛享受小樑子馬刷子撫摩的青海驄率先不樂意了.馬心裡說,唱的難聽也就忍了,你這比豬八戒背媳婦還駭人的姿勢是要找踢嗎!
司令員這匹青海驄可是有來頭的,1939年青海馬家軍的馬祿旅調防綏德,路過邊區時,欲借道轉進被八路軍阻攔。
西北馬家軍和咱可是有着說不完的仇怨,別說借道了,這要不是“團結抗戰”這四個字壓在頭上,那可是仇人見仇人,分外眼紅呢。
後經談判斡旋,馬祿旅取消轉進,臨撤離前夜,馬祿與當時在談判小組的司令員徹夜長談,天明分手之際,把胯下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青海驄送給了談判對手。
你想啊,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從不哆嗦的戰馬,聽了楊棒子的歌聲,又看着這麼悽慘的亮相,居然肚子一個勁地疼,它能不生氣嗎!
青海驄怒睜雙眼,長嘶一聲,後腿一使勁,身子立了起來,兩隻前腿在空中蹬刨了幾下。雙腿落地後,“咴咴”地吐着白沫,身子一晃,擠翻了想拉住它的小樑子,衝着楊棒子奔了過來!
說是遲那是快,楊棒子身手還真是了得!就在馬兒碗大的蹄子就要踹上他的大黑臉的一剎那,一個側滾翻就閃到了正屋的臺階下,緊接着雙手一按地面,騰地一下就跳到了門檻上。
青海驄見一蹄子沒踢到大黑個子,一甩腰身,晃了晃脖子上長長的馬鬃,一低頭,再次奔着正屋門口的楊棒子衝了過去!
再退就進屋了!楊棒子心裡這個光火啊!心說人倒黴喝口水都塞牙!老子關了禁閉後連畜生都敢欺負我!
閉氣、沉腰、拱背、腳釦八字、左肩微落、右臂繃緊,楊棒子瞪圓了雙眼,瞄準了青海驄的腦門。
“嗖”的一下,耳邊一股涼風閃過,一個身影盪到了楊棒子身前。
此刻,噴着白沫子,怒跳騰躍的青海驄前蹄已經踏上了最後一節臺階,正準備立起身子,奮起前蹄給大黑個子一個“蹄炮”,可惜,千鈞一髮之際,一雙鐵鉗一樣的手狠狠地拉住了籠頭。青海驄“咴咴”地嘶鳴了幾聲,無法掙脫開,氣的前蹄子“噠噠”地蹬着地面。
“籲~~!”來人右手緊扣馬籠頭,嘴裡輕聲的發出讓青海驄停下的聲音,左手輕拍着馬鬃飛揚的脖頸處,還真奇了怪了,剛纔還咆跳驚騰的馬兒低垂下馬頭,晃晃脖子,半閉上了眼睛。
一物降一物!楊棒子惹惱了青海驄,可有人愣是降伏了怒馬,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青海驄的主人——司令員!
“有一袋煙的工夫沒有!有沒有!才他娘滴沒瞧你的花花臉三分鐘!咋又出事了!”
把繮繩交還給跑過來的小樑子手裡,轉過身來,司令員就把楊棒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楊棒子這個委屈啊!心說俺就去洗了把臉,撅了根柳條,唱了幾句歌,扭了兩下秧歌,我他孃的這是惹着誰了!連個扁毛畜生都攆着我屁股滿院子跑!
司令員擡腿邁進了裡屋,順帶給了還拱着背縮着脖的楊棒子一腳,吼道:“進屋!領任務去!”
長出了一口氣,像泄了氣的皮球,心裡恨恨地剛要轉身跟着司令員進屋,那匹青海驄居然屁股衝着楊棒子稀里嘩啦的排泄出一大堆熱氣騰騰的馬糞蛋蛋來!
這下來樂了!一院子看熱鬧的人都放聲大笑起來!氣的楊棒子咬牙切齒地,有氣還沒地撒,心說早晚騸了你個不走眼的兒馬子!肚裡罵了幾十句“日你先人個闆闆”,可還是沒轍,訕訕地跟着司令員進了裡間屋。
沒精打采地聽政委宣讀完了簡短的任務條文,把寫在黃草紙上的任命,胡亂的疊吧了下塞進了破軍服的上衣兜。
團長讓楊棒子跟政委去領回因爲關禁閉被扣押的槍支,點起了配屬的押解隊員,然後去西王莊十字街的郭家大院,找縣政府的溫縣長,一起去監獄提犯人。
政委老牛都快走到西廂房了,楊棒子還在東屋門口那不動窩,垂着個腦袋,兩手不自在的一會摳摳脖子,一會拽拽衣角的。
“做什麼!還不走!等我派人擡個轎子送你啊!”坐在土炕上的司令員背對着門口,沒好氣的說。
“那啥,那啥,老班長,不是俺不願意走,俺有點小情況要彙報。”
楊棒子靠在門框上,支支吾吾地回着司令員的問話。
“啥情況?你這黑腦袋裡又轉什麼鬼點子呢?”司令員回過頭來,揚了揚眉毛,瞅着像個小媳婦一樣在門口那磨蹭的這個不省心的部下。
“那俺可就說了啊,俺踅摸着咱也沒幹過這差事啊,老班長,你說,挑個生瓜蛋子去販牲口是不是還得給兩盤繩子呢,咱和縣政府那夥子也不熟,咋領導人呢?”
司令員聽完,心裡說,這個黑傢伙還真是膽大心細,有點黑張飛的意思,這話說的在理,這趟任務不給他配備三兩的好手幫襯着,怕是身單力孤呢。
略一沉思,司令員說:“你先去縣政府報道,我和劉團長他們商量下,給你配備幾個得力人手,你先去吧。”
“那啥,那啥,老班長,俺還有個小情況要彙報下。”
“你個兔崽子!磨磨唧唧和老孃們賽的!有屁能一氣放完不!看你那慫樣!”
司令員“啪”的一下子把手裡的文件摔到了炕桌子上,氣呼呼地蹬着楊棒子。
兩腳一磕後腳跟,楊棒子“啪”的打了一個立正,嬉皮笑臉地看着陰沉着臉的司令員。
“報告首長!俺那支王八盒子膛線都快磨平了!還老卡殼!俺要求更換新槍!”
說完,楊棒子兩眼樂滋滋、美滋滋地瞅着司令員。
“我說你這個大黑驢,怎麼老是這事那事的啊!你那點花花腸子,還瞞得了我?說吧!看上誰的的槍了?”
司令員都不用過腦子想,就知道這個傢伙又打上槍的主意了。
“老班長,俺那南部十四式的破王八盒子是真的不好用了,再說8毫米的子彈太難弄了,臭子俺都沒捨得丟,給修配所的老李幫俺翻子彈呢,現在一共才5發子彈。”
楊棒子一提他那王八盒子槍氣就不打一處來,這還是39年在雁宿崖之戰繳獲的,剛用上還挺新奇,慢慢地楊棒子發現這南部手槍可真難用!
槍機老卡殼,尤其是在冬季的嚴寒天氣裡,還有夏秋季的雨天中,故障特別多,後來聽說連鬼子軍官都不愛配備這種醜八怪手槍,寧肯自己掏錢買德國擼子用。
司令員也知道王八盒子的難用,他自己也曾經用過一陣子,後來發現這槍太不順手,送給地方同志了。楊棒子提出換槍的要求,他心裡還是支持的。
“我看小樑子揹帶上挎着的快慢機挺新啊,前陣子咋沒瞧見他挎着呢?”
楊棒子向前跨了兩步,彎下腰,涎着個臉湊近了炕桌子前的司令員。
“啥!我說你小子在這磨磨蹭蹭的就沒安好心!琢磨上我的槍了啊!”
司令員一拍桌子,桌上的一盞油燈蹦跳着就向地上摔去。
楊棒子一把接住了掉下來的油燈盞子,直起腰,恭恭敬敬地把油燈放回桌上,退回到門口,小聲的嘟囔說:“反正你不給我那槍,我就不去縣政府報道!”
從平江到瑞金,從於都河到陝北,從窯洞子到這華北大平原,他楊棒子和司令員生死相依了十多個年頭。用命換來的交情,兩把槍算得了什麼,司令員給過楊棒子的槍多了。
不過這兩把槍,司令員有點捨不得。這還是去年朱老總去洛陽會見一戰區的衛立煌,回來的時候,衛立煌送給老總一批槍械彈藥,其中有20把德國原裝的C96毛瑟20響手槍。
老總把這批手槍分成兩份,晉察冀和晉冀魯豫邊區各得了10把,論功行賞,六分區在雁宿崖戰鬥和黃土嶺戰鬥中那可是戰功彪炳的,自然司令員獨佔了兩把藍汪汪地快慢機。
這兩把槍號稱六分區神槍,司令員就用過兩次,一次是在接待國統區的參觀團的時候,用這槍打過拋起的土塊,隨拋隨中,都不帶瞄準的。
再一次是在滿城遭遇鬼子便衣隊,司令員臨危拔槍,3個點射消滅六個鬼子,剩下的便衣隊都抱着腦袋趴在草棵子裡不敢動,司令員一行揚長而去。
平時小樑子帶着這對槍跟在司令員身後,那叫一個神氣,多少人睡覺都琢磨這兩把槍,他楊棒子琢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紅口白牙的想要了去,臉皮可真夠厚的!
還以爲最少是一頓臭罵加爆栗子呢,黑棒子做好了捱罵的準備,也想好了要死纏爛打地招數。可奇怪了,半天什麼動靜也沒有。
楊棒子偷眼一瞅,司令員面無表情地盤腿坐在那,既沒暴跳如雷的意思,也沒要下地教訓他的架勢,黑棒子心裡打起了鼓。
“小樑子!小樑子!”楊棒子正瞎覈計呢,司令員高聲的喊上了。
“有!有!報告首長!啥事?”小樑子腳不沾地的飛奔進了裡屋。
“把你身上的槍套和揹帶解下來。”
шшш⊙тt kān⊙C ○ 看看司令員,瞅瞅楊棒子,小樑子聽見司令員的話,不知道怎麼回事,可還是遲遲疑疑地把戰術揹帶和槍套解了下來,放到了炕桌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