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也好,高句麗也好,都是大漢北境的大族。相對於此時的獩貊、沃沮等族,顯然政治地位都要高很多。
對於扶余,劉璋印象並不太深,只是隱約記得似乎歷史上有過這麼個民族。但是對於高句麗,卻是久聞大名。
不說別的,一提高句麗,作爲後世之人,必然會和隋、唐兩朝聯繫上。隋煬帝四伐高句麗,勞民傷財,損兵折將,終至國力徹底耗盡,從而被李唐取代。
而強悍如一代天可汗的李世民,也在有生之年,未能盡下其地,直到後來高宗繼位,也是耗損無數財力物力,終於窮舉國之力,纔拿下這個邊鄙之國。
今日劉璋偶然cha手一事,竟然牽扯進了扶余與高句麗兩國在內,劉璋若只是個普通的宗室也就罷了,但他既然有一統華夏之心,對於這種關乎着後面政治走向的外部局勢,就不得不多動些腦子,慎重對待了。
只是他這還沒想明白,葛思便上門而來,不用問,只怕十有八九,就是來請他相助,幫助扶余復國了。
劉璋輕輕一嘆,不由的擡手捏了捏額頭。略微沉吟了下,便讓人將葛思三人請了進來。又使人去請了任泉過來,順便也讓拔都和賈詡過來。
待到衆人齊至,劉璋爲幾人簡單的介紹一番,葛思此時再見劉璋,已是滿面惶恐之色,行禮言語之際,全是一副臣下面對君王的恭敬,想來必是回去從任泉處,得知了劉璋的身份。
大漢此時本就是各外族的宗主國,一個宗主國皇帝的叔叔身份,豈同小可?葛思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激動,那份期盼自然也就相應高了許多。
兩邊坐定之後,果然葛思張口就是跪求大漢皇叔做主,痛陳別磻種種罪過,請求劉璋出兵,助下國恢復朝政,並言復國之後,必然年年來朝,歲歲去貢,大表一番忠心云云。
劉璋面上溫言有加,心中卻只有苦笑。貌似自個兒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難保,哪有心思去管別人國內政事。
心中存了這個念頭,言語間便少了些誠意。葛思輔政多年,豈有看不出之理?微一沉吟,當即做了個舉動,卻讓劉璋幾乎無言以對。
“上國皇叔容稟,我扶余小國內事,本不該勞煩上國大王。只是如今我扶余實在無力自保,今伏地泣血哀告,若上國肯於相助,下國願將公主奉上爲皇叔侍妾,兩國結爲姻親之國……”
口中說着,已是一手一個,拉着那個少年依慮和女孩兒依羅,就此跪在劉璋面前,滿是痛苦絕望的哀告。
依羅此時不過才五六歲,哪知姻親是什麼意思,只是隱隱覺得跟自己有關,心中不覺害怕。兩眼淚水漣漣,怯怯扯着哥哥袖子,跪在那兒,令人望之心酸。
依慮卻是雙目血紅,兩手攥成拳頭,咬牙低頭不語。但額頭上青筋突突跳着,嘴脣都咬出血來。
讓他以妹妹來換取王位,他本來怎麼也是不肯的,但經不住叔叔一再哭求,讓他以國家大事爲重,以他死去的父親,還有爲了營救他而死去的那些族中勇士爲重。
依慮想起一張張爲了保護自己的族人,在血泊中期盼的眼神,終是支撐不住內心的煎熬。他雖只七八歲,但生在皇家,如何不知道事情
輕重緩急?但此番屈辱,卻讓他一顆心宛如被萬蛇噬咬,感受着妹妹小手拽着自己的無助和彷徨,他連轉頭看一眼妹妹的勇氣都沒了。
劉璋張大了嘴,聽着拔都翻譯過來的話,再瞅瞅那個叫依羅的小女孩,老半天沒反應過來。
等了許久,好容易醒過神來,忍不住興起深深的哀嘆中,卻也不由怒火中燒起來。
他本是後世而來,對於他來說,什麼扶余,什麼高句麗,後世都是中國人。都是中國東三省的同胞手足。
對於古時,來不來的就用女子和親,將本該由堂堂男兒扛起的天空,卻付託於一個稚弱的女子,用她們一生的屈辱和不幸,去換短暫的,甚至不對等的和平和政治目的。這種手段,是劉璋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於是,他憤怒了!出其的憤怒了!
“你…你….放你孃的狗屁!”劉璋猛然間跳了起來,滿面鐵青,額頭上青筋蹦起老高,一腳將面前的案几踢飛。
這猛然而來的一記,不但葛思等人嚇了一跳,便是賈詡等人也是嚇了一跳。
他們與劉璋相處日久,也曾見過劉璋不高興的時候,也有劉璋生氣的時候,但曾幾何時,卻見劉璋如此暴怒過?
大帳中,隨着劉璋的忽然暴怒,先是一靜,隨之,卻是哇的一聲大哭響起。
哭的正是那位扶余小公主依羅。她原本就受了不少驚嚇,打從今晚被叔叔和哥哥拉來這裡,忽然感覺一直時刻疼愛自己的兄長,也不再看自己一眼,這讓小姑娘心中的懼怕和惶恐,一直便處於臨界點上。
劉璋這忽然的暴怒,旁人固然是嚇得渾身發抖,依羅卻是再也承受不起了。
劉璋一句大罵出口,猛然聽的依羅大哭,只覺的心中大疼。兩步跨過去,一把將依羅摟過來,眼眶紅紅的,待要安慰些什麼,卻覺得心中發堵,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這一動,卻又將依羅嚇了一跳,哭聲先是一頓,隨即便是拼命扭動身子,兩手直向依慮伸出,口中嘶聲大叫着什麼。帳中衆人,莫不大驚失色。
拔都等人是滿面羞愧,只道主公真個來不及了,竟然如此急色。葛思卻是先驚後喜,在接下來卻是一臉黯然。依慮卻是忽然渾身大震,霍然站起身來,兩手來奪妹子,口中一疊聲的叫着什麼,滿面的憤懣不屈,帳中一時間,竟是亂成一團。
劉璋見依慮兄妹的模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只怕更是嚇壞了孩子,連忙鬆開手,任憑依羅大哭着撲進依慮的懷中。
他滿面悲忿的站起,一探手扶住依慮肩頭,登時讓依慮感到如同肩頭壓上一座大山一般。依慮只當他要用強,雖然心中懼怕,卻爲了妹妹依然拼命反抗着。
劉璋兩眼通紅,霍然轉身對任泉怒道:“你…你跟他說,你說我不要他的妹子,要他放心,要他答應我,一生都不許用自己的妹妹去交易!他如果做不到,別說幫他復國,老子騰出手來,必定先帶兵來踏平了扶余再說!”
任泉本來被眼前的狀況搞得目瞪口呆,被劉璋忽然這麼一喝,下意識的想也不想,當即便將劉璋的話原原本本的翻譯了出來。
等到說完,這才猛省,感情
自家主公剛纔壓根就不是什麼急色,那番怒色,反而是因爲對方用依羅爲條件而惹來的。想到這兒,心中陡然一陣觸動,兩眼中已是露出崇敬之色來。
他這邊心思如此,拔都和賈詡也是反應過來,都是大爲欣慰。畢竟,再怎麼樣,也沒人願意自家主公是禽獸的。
只是任泉翻譯過來的這番話落到了葛思和依慮耳中,葛思卻是登時面色蒼白,心中一片死灰。他只道這是劉璋惱羞成怒,徹底表態不管的意思。
而依慮卻是驀地住了口,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劉璋,待見了劉璋雙眼中看向妹妹的眼神,全是憐愛痛惜之色時,忽然福至心靈,拉着妹妹噗通跪倒,對着劉璋就是一通磕頭。
口中大哭着嘰裡哇啦的說着什麼,只幾下,額頭上便是一片殷紅,竟是磕出血來。
劉璋急忙上前扶起,目光卻向任泉和拔都看去。
任泉長嘆一聲,恭聲道:“他說,謝謝主公對依羅的疼愛,他保證,就是他死,也不會再讓妹妹去換皇位了,無論給什麼都不換!”
劉璋面色和緩下來,輕輕拍拍他,這才轉頭對葛思叱道:“國家之事,自當有我輩男兒漢扛着,來不來的就用女子去換取,就算得來了江山,你可有臉面去坐?枉你活了一把年紀,竟還不如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你要換江山,怎麼不拿你家老婆,拿你家姐妹、女兒去換?堂堂男兒,若連自家親人都護不住,還談什麼保國安民?一個一心想着靠出賣家人,出賣一個六歲侄女兒的人,你有何資格與我談什麼國之大計?”
說罷,大袖一甩,又轉頭對依慮道:“你記住!男兒當自強!便有萬般屈辱,也當由自己承當,任何時候,都不能,也不允許有任何藉口,去用自己姐妹、愛人換取任何東西!若做不到這點,如何敢稱男兒?又與禽獸何異?你這件事兒,我自應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待我細細想過之後,咱們再來說話。”
旁邊賈詡聽他竟然就此答應下來,眉頭不由的微微一皺,隨即卻又似想明白了什麼,輕輕一嘆,將兩眼微闔,不再多言。
任泉自是大喜,將劉璋話一字不落的翻譯給依慮聽了,依慮兩眼放光,小臉上漲的通紅,重重的點頭,撲地再次跪倒磕頭。
劉璋這次卻沒拉他,任他磕了頭,這纔將他扶起。這番舉動,自是算正式答應他的表示。旁邊葛思此時方纔明白,剛纔劉璋忽然暴怒是爲了什麼。
臉頰如同被人左右開弓打了一般,只覺火辣辣的,低頭不敢再說半句。只是心中卻大是不解,自古和親一事,便當年以漢武也曾爲之,何來到了自家這兒,偏生受了這般閒氣?只是如今既得了劉璋允諾,哪裡還敢多事,唯唯諾諾的跟劉璋等衆人施禮告退,帶了依慮兄妹出帳而去。
這邊,待幾人盡皆出去,賈詡才睜開眼睛。劉璋纔要說話,賈詡卻只搖搖頭,輕聲道:“詡乃謀士,主公既已定計,謀劃自在賈詡。”說罷,自顧出帳而去。
劉璋微微一呆,望着賈詡風中略顯孤寂的身影,忽然間,覺得世上人,又有哪個真的瞭解了這個毒士?
遠處天際,一朵素潔的輕雲飄過,隨着月光明暗,忽黑忽白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