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翊感覺懷中的人兒輕輕動了一下,低頭瞧見她密長的睫毛微微一閃,如蝶翅般慢慢打開。天邊第一道晨曦正巧打在她臉上,光影一現,她顯然受不住這突然出現的光亮,皺眉眯起眼睛,本能地向他懷裡縮近了些,這個動作十分可愛,像極了一隻倦懶不醒又可愛討巧的貓。
他的嘴角不自覺得勾勒起來,手上同時把裹在她身上自己的外衣拉緊了些。
他們連夜趕路,如今早已出了京城範圍,但秦燕昨日才吐過血,體弱氣虧,即便是學武之人身體恢復地再快,只半天功夫也是緩不過來的,她的身體不易遠行,但他們急着趕路,再顧不得這些,按理本該找輛馬車再走,可是他們出宮時已過了子時,他連王府也不曾回過,半路能找到如今他們所共乘的這匹馬已實屬不易。他手持皇上當日親賜的令牌,以密令爲由帶她出了京城,他們一路向南走的也是小道而非官道。
此去江南,所謂回家,回的便是那蘇州城外密林深處的紫苑竹館。且將身後諸事皆拋,不管他人如何,棄了所得所有,置天下、置身份、置人情,將煩惱一切甩於身後,什麼血親之聯,兄妹之親,他們一樣不管,只想就此爽爽快快當一次閒雲野鶴,做一回神仙眷侶,自此攜手天涯,不離不棄。
若能如願,這世上便算得上完滿。可他們身後必是有無數人追着趕着他們,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要想自由自在地活於這天地間,卻也要看看有誰肯如願放過他們。如他們這般出色的人,註定一生都要活於紛爭之中,再如何風華絕代,智滿天下,還不是一樣要受制他人,比起平常人活得都要累些。
可是,到如今,他們卻偏偏硬是要闖上一闖,偏要看看這天下到底有誰能阻得了他們,又能誰有膽色能阻得了他們!
他們便是要看清這些人的模樣,看清眼前的路,看清這天下——
懷中的人兒不再動,周邊再次變得靜謐起來,只剩下坐下馬兒“跺跺”的蹄聲,他幾乎以爲她又睡時,她的聲音卻不經意地響起。
“玉狐狸,你會後悔嗎?”她的聲音如此平靜,並不像個剛剛睡醒的人。
她又開始喚他這個名字,不是蕭翊,也不是那聲曾讓他痛徹心痱的“七哥”,她還喚他這個名字,便是最好的了。
他嘴角一揚,回道,“我很少做那些讓自己後悔的事,至今僅有的一次便是當日把你送進宮裡。”
身前那人一頓,卻是笑了,擡頭看他,“很少聽你說這樣的話,堂堂靜宣王何會說這種討人歡喜的話了?”
他自嘲的一笑,低頭看到她眼底,問,“可是動聽。”
她從他懷裡直起身,半轉身看着他點點頭,“怎能不動聽,看在你把我哄得如此開心的份,也讓本姑娘好好加賞你一回。”
蕭翊只是好奇,不明地看着她,也不知這小精怪又想耍什麼花槍。
她卻是嘴角向上一揚,當下捧過了他的臉,往下一拉,自己的臉跟着棲了過去。
她的脣溫潤柔軟,吻似糖果般甜美,她的氣息芬芳清香難散,讓人失了心魂,忍不住還想要更多。
他深深回吻她,五指緊扣住她的手臂,彷彿怕她就此消失。他視她如珍如寶,便是隻想護她在自己的臂腕中,不願讓他人動她分毫,如此珍惜,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她傷着跌着,更怕突然離開不見。
她那麼調皮,是天邊的燕子,不安分,總想從他身邊逃出去。之前他曾放走她一次,卻幾乎讓他發狂,如今失而復得,而這一次,他是怎麼也不會再放手了。
燕兒,你該知道,我這次決不會再放手,哪怕天崩地裂,山河傾倒,我也決不會讓我們再分離。
她漸漸喘不上氣,掙扎了一下,想推他卻沒推開。
“沒……沒氣了——”口齒不離,她卻插着縫嘟喃。
他低聲笑起來,手一鬆,終是放開了她。
她的臉漲得紅通通的,着實可愛。難得可以看到她嬌羞的模樣,蕭翊抑制不住嘴邊的笑意。
她擡頭嘟着嘴瞪他一眼,“貪得無厭!難不成還想讓我再爲你吐一次血?”
蕭翊聽後,眼神卻暗下來。
吐血?再傷她一次?他何其忍心。
他苦笑,伸手攬住她,俯身在她脣上輕輕一點,“你爲我吐了血,我讓你刺一劍如何?”
說罷已從她袖口取出她的袖劍。
秦燕眉間一斂,一把把袖劍奪了過來,“喜歡流血是吧?要刺你自己找東西刺,但別想用我的劍!”
她瞥他一眼,將劍收回袖子裡,回頭不再理他。
見她生氣,蕭翊心裡卻覺得溫暖,他輕笑,用雙臂緊緊環住她,又俯在她耳邊道,“宮裡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
身前人也不答他話,只默默哼哼了一聲。
他又道,“若我們再不加緊趕路,怕是半路便會被截回去。”
她又哼了一聲。
他雖這麼說,卻不見有什麼動作,座下的馬仍是悠悠地踏着蹄子,就好似他們是那閒雲野鶴,身後並沒人追着他們,反倒是來郊遊踏青的一般。
半柱香後,秦燕終於還是忍不住,朝他喊起來,“你到底走是不走?!”
回頭怒瞪他,卻見他正笑看着自己,她撇撇嘴,臉黑下來,她竟然中了他的計。
她狠狠咬牙,像是真生了他氣。他笑着將她擱入自己懷裡,像哄子般在他耳邊輕道幾句。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惹得她咯咯地笑起來。
他便擡手一揚馬鞭,只聽駿馬一聲低嘶,四蹄開揚,帶着他們一路延着這陽腸小道絕塵而去。
天下江山爲何,只限美人嬌如抱。
世間諸多事解,只比天家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