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恩榮伯老夫人嘆息道:“理是這麼一個理,我也覺得定北侯府不會與那李渡有聯繫,但朝堂查通敵也不是我們婦孺認爲這樣那樣的……”
林雲嫣哪裡不曉得?
她是體會最深的。
說到底,也就是皇權傾軋,各方勢力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是否謀逆,那所謂的證據,全是虛的假的。
從前的誠意伯府,也是這麼沒的。
心裡有數,嘴上卻不能那麼說。
“是啊,牽連這事,難免多斟酌考慮,”林雲嫣話鋒一轉,“我們無力替定北侯府洗脫罪名,只是力所能及地,能幫盡力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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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我也不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現在這時候,旁人家做事多顧忌,也就是恩榮伯府,以及我,行事即便沒那麼周全,也不怕無端端被連累了。”
“郡主受皇太后寵愛,”老夫人緩聲道,“也是心善人,見不得老鄰居受磨難。
我並不是推脫什麼,能幫的事我們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可也怕弄巧成拙。”
林雲嫣從老夫人的話語裡聽到了擔憂,她佯裝不解,追問道:“怎麼會弄巧成拙?”
老夫人嘆道:“越是我們這種人家,行事越要謹慎。唉!”
“我倒是覺得,”林雲嫣微微傾着身子,壓着聲音與老夫人道,“廢太子後,聖上對殿下依舊看重,只是殿下在朝堂上的狀況大不如前。
我與國公爺自然是希望幫助殿下,但殿下想要重回太子之位,也少不了恩榮伯府的幫助。
若連外祖家都袖手旁觀了,殿下還能指望誰呢?”
老夫人聞言,臉色一白。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雲嫣幾眼,沉聲道:“聖上有聖上的考量,殿下若是一位合格的儲君,朝臣們也都會看在眼中。郡主,這話咱們自己人說說就行了,外頭千萬別說了。”
林雲嫣眨眨眼:“是啊,自己人說說,外人我說什麼去?”
話已至此,林雲嫣起身告辭。
餘嬤嬤一路送她出去。
一出院門,林雲嫣眉宇微微一蹙。
餘嬤嬤看在眼裡,道:“郡主,奴婢僭越說一句,我們老夫人本分克己,她不是不爲殿下擔心,而是有力也不知道怎麼使、更不敢使。”
“我曉得,”林雲嫣道,“我也是着急。
表面上看是那李渡在算計定北侯府,可背地裡呢?
我們國公爺也在裕門,若是定北侯因此亂了陣腳,西涼人趁勢進攻,裕門吃幾場敗仗,國公爺一樣難辭其咎。
到那時,國公爺也得小心翼翼,在朝堂上落人一頭,哪裡還能再積極爲殿下爭取什麼?
嬤嬤許是不清楚,我可是聽我父親說了,藉着定北侯這事,柳家顧家逮着機會要儘量多抓些好處。
也就是說,定北侯府事情不平,一路往下滑,他們季家不好,我們也一樣受挫。
我今日着急,難道只爲着我自己嗎?
說得不好聽些,皇太后在一天,我風光一天,國公爺哪怕吃敗仗、也不是首罪,我們關起門來還有日子好過。
可殿下怎麼辦?以後怎麼辦?”
餘嬤嬤聽她幾句真情實感的抱怨,聽得心裡七上八下。
把人送出去,回屋裡一看,老夫人盤腿坐在羅漢牀上,一臉凝重。
餘嬤嬤把林雲嫣那一番話又轉述給了老夫人,道:“奴婢看着,郡主也是真着急了。”
“唉……”老夫人長長嘆了一口氣,滿面無奈,“我也明白她,她這個年紀,遇事難免急切些。可自家狀況自家知道,不是我們不想急,是根本不敢急。”
餘嬤嬤垂下眼。
作爲夏家的老僕,家中狀況自是一清二楚,又怎會不知道夏家有夏家的困局?
恩榮伯府、國丈國舅,看着是風光,靠幾個名頭就能砸人了,可除了這名頭,他們夏家還剩下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剩下。
只有“恩榮”,而無實權。
若不是出了一位皇后,連“恩榮”兩字都落不到頭上。
而偏偏,皇后娘娘在聖上登基前就走了,虧得是留下了嫡長子,且聖上重情義、登基後沒有再立新後,這才讓夏家能平順地以國丈之家行走。
可娘娘走了多少年了呢?
十幾年了!
聖上的這份恩寵還會留有多少年?
誰都不知道!
若太子殿下能平順繼位,那一切還好說,但太子都不是太子了!
他們若積極主動去爲殿下謀劃什麼,萬一事情沒有辦好,反而惹來了聖上厭煩,那就是幫倒忙。
況且,聖上從十幾年如一日待夏家溫厚,也與夏家的克己、收斂脫不了關係。
如若夏家張牙舞爪,興許早就不是今日局面了。
如果皇后娘娘還在,也不至於讓孃家這麼卑微克制,說到底,今天的恩榮是空中樓閣,腳下虛得很。
“郡主年輕,她不懂這些,”老夫人擡手抹了抹眼角,“說句不該說的,等哪天皇太后走了,她纔會明白這種困境。”
餘嬤嬤道:“郡主打小也不是恃寵而驕的人。”
“早幾年的確不是,”老夫人想了想,道,“近兩年,尤其是嫁人後,我看她也招惹了不少。
倒也不能怪她,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她嫁去輔國公府,手上經文要念順暢,也少不得費勁。
我看着,她與輔國公,和殿下之間好似也沒有那麼默契……”
餘嬤嬤訝異:“意見相左大抵是有的,但要說不是一條心,奴婢看着不像。”
只定國寺那份救命大恩,就是將來平順的保證了。
郡主與殿下之間不該拆夥。
“別家事情,我們也鬧不明白,”老夫人眸色一深,叮囑餘嬤嬤道,“郡主想幫定北侯府就由她去,我們還是老樣子,外頭事少摻和,不要亂惹麻煩。
是了,清知近來時常與殿下走動?讓他也太平些!”
餘嬤嬤應下。
另一廂。
林雲嫣走出恩榮伯府,心裡縈繞了不少疑惑。
老夫人在對待李邵的問題上,剋制過了頭。
以前,尤其是上輩子,李邵掌權後,對安逸伯府發難,牽連定北侯府、誠意伯府時,恩榮伯府從始至終並未站出來爲老鄰居們說過什麼話。
這肯定不能說錯,也不至於去怪罪,都是一大家子,想護住自家人、不惹麻煩,人之常情。
況且,恩榮伯府長年累月之間就是上朝點卯,不問朝堂大事,只做閒散皇親,這樣收斂之下,夏家若站出來反對李邵的意見,反而會更讓人覺得怪。 有人愛爭,肯定也有人不愛爭。
有自家祖母小段氏那與人爲善的珠玉在前,林雲嫣對恩榮伯府的小心謹慎並沒有多少疑問。
安靜、內斂的得利者,這是林雲嫣對恩榮伯府的看法。
今生再看,原本好像也是那樣。
廢太子之時,恩榮伯進御書房表達過理解與尊從聖上的決斷。
板上釘釘的事,反對纔是蠢的。
可在那之前,前後拉鋸的長時間裡,恩榮伯府也沒有爲李邵爭取過什麼……
此時回首再看,這就顯得太過“剋制”了。
當今日面對面與老夫人說話,林雲嫣越發能感受到這種過度的“剋制”。
不是一家老小的性情使然,反倒像是畏懼出頭,怕出頭之後被牽連出什麼問題來。
以聖上對先皇后的愛重,夏家的這種畏懼,顯然太過了。
林雲嫣回到誠意伯府,找了汪嬤嬤。
汪嬤嬤依舊十分健談,左鄰右舍的大小事情,她都說得頭頭是道。
“定北侯府那兒,守備圍府時、他家老夫人險些就要撞柱明志了,好在左右伺候的人機靈,死死給抱住了。”
“聽說是侯夫人勸她了,說侯爺他們還在裕門殺敵,若知道家中受困、老母還以死抗冤,指不定就動搖了、畏懼了,失了立功的機會、也會丟了給自家證清白的機會,說府裡上下不管怎麼樣都要活着等定北侯班師回朝。”
“這兩天似是平穩許多,奴婢看守備們把送來的菜啊糧的都正常送進去,想來他們過日子不成問題。”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去了嫌疑,這麼多守備在衚衕裡,家家戶戶都不自在。”
林雲嫣聽完,問道:“我想知道恩榮伯府的事。”
“恩榮伯府?”汪嬤嬤不解,“他們還是老樣子。”
“從前呢?”林雲嫣問,“在封爵以前,他們什麼樣?”
汪嬤嬤吸了一口氣,回憶了一番:“我們這條衚衕不是公侯伯府就是高官之家,他們未封爵時、家中由如今的伯爺的祖父當家,曾祖受過榮祿大夫,家中出過大小官員幾人。
但那都是老黃曆了,自從那幾位老太爺過世後,走的是下坡路。
好在家裡厚,宅子又是祖產,就繼續在這兒住着。
再後來,先皇后就入了皇家了,等聖上登基後封了恩榮伯。
奴婢記得,他們家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一直很規矩,鄰里關係也好。
說到底,我們這條衚衕裡住的就沒有什麼烏七八糟的人家,全都體體面面的。”
林雲嫣輕聲道:“嬤嬤幫我儘量打聽些事,我今日去見伯夫人,總感覺她說話不太對,像是瞻前顧後,就怕聖上生氣似的,他們能有什麼事會惹聖上?”
汪嬤嬤訝異了下,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林雲嫣沒有催促她,靜靜等了會兒。
“您不提,奴婢都想不到這個,您一說……”汪嬤嬤皺着眉宇,言辭也不太有自信,“奴婢還是聽三姑娘那兒的蘇嬤嬤說的。”
林雲芳那兒的?
“有三四年了,”汪嬤嬤回憶着,“您有一年是不是給了三姑娘一套香料罐子當禮物?”
這下輪到林雲嫣擰眉了。
三四年?
對她來說那都不止十三四年了。
“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林雲嫣道,“是不是雲芳過生辰時?”
“奴婢不曉得這麼清楚,就聽蘇嬤嬤說,三姑娘很喜歡那套罐子,”汪嬤嬤道,“恰好夏四姑娘過來,三姑娘就拿出來點香、聞香,沒想到夏四姑娘說不諳此道。
三姑娘就說‘那我教你呀’,夏四姑娘拒絕了,說是家中不讓玩香。
不止她,其他姐妹也不玩,還說有一回她想玩香,被老夫人知道後訓斥了一頓。
她一肚子委屈尋她母親哭訴,她母親好像也抱怨過,說‘哪有閨秀不玩香的’。
奴婢不曉得這事兒要不要緊,但您問了就覺得這事奇怪。
不讓姑娘家舞刀弄槍的,奴婢見識過,不讓姑娘聞香的,還沒有在別家聽說過哩。”
林雲嫣抿了一下脣。
恩榮伯府不讓姑娘們玩香?
聖上分明說過,先皇后喜歡用香料,配香也有一手。
那是娘娘出事之後,家中長輩不想睹物思人、舊景心傷?
還是說,另有其他緣由?
可要是說到先皇后用香,定國寺起火後死傷慘重的謎團是今年才揭開的,先前誰也不曉得那夜殿內點了助眠香,恩榮伯府爲何禁止姑娘們再玩香?
還是說,他們雖未知曉全貌,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部分,這才禁了?
林雲嫣擡手按了按太陽穴。
她想,這是她應該要弄清楚的事情。
聖上不願意放棄李邵,因爲他對先皇后愛重又內疚,如若先皇后身上有些別的隱情,或許將來他們對付李邵時能夠用得上。
“嬤嬤。”林雲嫣輕聲又交代了汪嬤嬤幾句。
汪嬤嬤會意,連連點頭:“您放心。”
暮色降臨。
林雲嫣的馬車駛出誠意伯府。
迎面來了一輛馬車,兩廂交匯,各自都得往邊上讓開些。
林雲嫣撩起簾子看出去,正巧那側也起了簾子。
“郡主。”車上人打了聲招呼。
林雲嫣微微頷首:“夏三公子。”
車上的正是夏清知。
夏家馬車前行,林雲嫣想了想,讓牛伯不遠不近跟上去。
京城的傍晚很是熱鬧。
前頭馬車停在一家茶館外頭,夏清知從車上下來,看了眼後頭不遠處的華美車駕。
牛伯低聲與車內說了聲。
挽月跳下車去,大大方方走進了街邊一家胭脂鋪子。
夏清知見狀,只當她們是順路,並未多想。
挽月很快又出來了,笑着與林雲嫣稟道:“奴婢與廖子媳婦講了,廖子剛好在後院歇腳,已經讓他去看看了。”
林雲嫣頷首。
那茶館看着普通了些,不像是李邵會來的地方。
卻是不知道,夏清知這時候與人吃茶,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