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裡。
底下的狀況傳上來,左右房間裡都鬧哄哄的,襯得林雲嫣所在的這一間特別安靜。
林雲嫣沒有出聲,支着臉頰、蹙着眉,看着事情發展。
玄肅咬着糕點,輕聲與參辰嘀咕:“陳東家真有一套,反客爲主。”
參辰簡單應了兩聲,視線落在徐簡身上。
他在觀察他們爺。
爺今兒有點怪。
說不出來是興致好還是不好,明明嘴上說着“看熱鬧”,可參辰每次看過去,他們爺的目光都朝着郡主。
那眼神要說熱絡吧,也不熱絡。
反正參辰看不出來什麼“濃濃的歡喜”、“綿綿的情誼”。
他們爺就是淡淡的,眼睛裡沒戲,神情裡也沒戲。
越觀察,參辰心裡越沒底。
荊東家先前與他提了好幾次,說爺很在意郡主,郡主也偏着爺。
離京前唸叨,荊東家回京後又急着向他詢問兩人進展……
參辰答了。
進展當然有。
郡主能進他們爺的書房。
郡主與爺的合作很順利。
爺去誠意伯府拜訪了。
可這些離什麼濃情蜜意的,相去甚遠!
哪怕說,發乎情止乎禮,那也該是剋制,而非連苗頭都沒有。
是他們這些人太礙事了嗎?
參辰在這兒苦思冥想,徐簡當然有所察覺,他也不在意,繼續老神在在的,該喝茶喝茶。
林雲嫣偏轉過頭來:“劉迅運氣真差。”
徐簡放下茶盞,回道:“是你運氣好。”
林雲嫣輕笑。
今日來此,她的目的只是揭露劉迅舞弊,不讓他似從前一般,藉此騰雲而起,得一虛假的好名聲。
可劉迅剛纔的表現,比林雲嫣預想的都要誇張。
許是緊張,許是真就水平不行,劉迅一點兒都答不出來。
兩廂一對比,越發顯得他剛纔的文章“出類拔萃”。
這叫過猶不及。
倘若劉迅的文章很是平庸,他答不上來別的,也就被人笑話“學問差”,不至於會質疑他的品德。
而那領口裡的紅印子……
天意如此,她若不追着打,就是對不起這份運氣與天意了。
“那位沙山長,看着頗爲緊張。”林雲嫣說完,轉頭看了看參辰與玄肅。
參辰從着裝看,就是個顯貴人家的親隨模樣。
反倒是玄肅,看着像個學子,難怪先前能無聲無息地跟着他們,今兒學子太多了,根本不打眼。
林雲嫣笑着與玄肅交代了幾句。
見徐簡也點頭,玄肅轉身出了雅間,快步下樓去。
陳桂在底下也安排了幾個人手,俱是清秀的書生模樣,除了學問差遠了點,外形還挺能唬人。
先前質疑劉迅的那些聲音,他們出了不少力氣。
玄肅很快就找到了“自己人”,嘀嘀咕咕了幾句。
那人一聽就來勁兒了:“你說什麼?這位劉公子給沙山長獻了一美?”
“真的假的?”邊上有人問。
“這可不能胡說,山長不是這種人!”
“叫玥娘,就安置在水仙衚衕!”
“嗐,我聽說過,那是山長的晚輩,是親戚!”
“原來是親戚啊!那姑娘與劉公子又是什麼關係?”
“咬脖子的關係唄!”
人羣爆發了一通大笑,而玄肅已經從中退了出來,拍拍袖子,彷彿他沒有參與過。
這廂議論聲越來越大,已經傳到了臺上。
沙山長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無比,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桂上前扶了他一把,道:“老山長緩緩、緩緩,好歹證明了不是風月事。”
沙山長:……
這能比風月事好多少?
胡監院沉聲問道:“屬實嗎?山長,無論如何,你得給個說法。”
沙山長沒有說話,他往臺下劉迅離開的方向看去,一雙蒼老的眼睛裡全是憤恨之意。
“玥孃的祖母是我的表姐,”良久,沙山長才慢慢說道,“以前長輩們還在時也有往來,後來我進京唸書,表姐嫁人,隨着長輩過世,關係自然而然就不在了。
前幾天,玥娘來家中拜訪,說了自己身份,她手裡還有長輩們以前給表姐的鐲子爲信物。
她說家道中落、不比以往,幸得一位書生相助才進京來,兩人相敬如賓,盼着書生能有一個好前程,也能讓她得個好歸宿。
也是我老了,上了年紀特別感念親情。
一個姑娘家住在外頭不像話,我提議她來我家住下,等書生考試後正式議親,我這舅爺爺替她辦婚事。
她說飄泊慣了、不願久在家中打攪,只待了半天就先走了。
現在想來,應是她偷看了我書房裡備着的題目。
這劉迅作答古怪,我原沒有想到這一茬上去,原來、原來如此啊!”
沙山長越說越頹然。
他對晚輩的關愛之意,竟然被利用得徹徹底底,以至於自己丟人不說,還連累了書院。
沙山長嘆息着道:“那劉迅既是鴻臚寺卿之子,卻做出讓人竊題之事來,實在不是讀書人該有的模樣。
至於玥娘,她爲劉迅偷題,這是她的選擇。她甚至從頭至尾沒有告訴過我,所謂的書生姓甚名誰。
作爲她的舅爺爺,我很失望。”
沙山長與胡監院道:“我這兒大概就是這麼一個狀況,劉公子與玥娘是怎麼謀劃的,我不清楚。”
胡監院拍了拍沙山長的背。
兩人處事多年,他相信沙山長說的是實話。
沙山長絕非有意泄題,但題目在他這裡出了狀況也是確鑿的事情,之後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
事情收場了。
衙門的人走了,臺上臺下那麼多人,心思也跟着走了大半。
如此狀況下,學會辦不下去了。
陳桂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長嘆了一口氣。
依照原本的安排,他已經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可看着那麼多學子,他心裡頗爲忐忑。
大部分人固然愛看熱鬧,但其中不乏一門心思的。
而甭管看不看戲,他們來參加學會的目的是切磋學問,打響名聲。
尤其是外鄉來的考生,他們的壓力更重。
在衙門裡開始補助之前,他們吃穿用度全要操心,京城花銷本就不少,特特提前那麼幾個月過來,爲的也就是搏一搏了。
根據廖子打聽來的,這場是年前的學會,好多人指着這一次呢。
就這麼攪黃了……
雖說根源是舞弊的劉迅,但他們藉着東風發揮一場,也確實影響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