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初若是個很驕傲的女人。這種驕傲,是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中年深日久中培養起來的,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
她的傲,不僅在於旁人對她滿是敬畏的眼神,不僅在於她有掌控他人生死的權力,還在於她從出生到現在,幾乎沒受過什麼挫折。她從來都不認爲她解決的每一件事是因爲別人對她的害怕而有所容讓,不是因爲別人沒有文家的富貴權勢所以不堪一擊。
讓她和別的女人相比,她想到的就是一個大姐文初霽。雖是太子側妃,可大姐什麼都有,就連太子的寵愛,那都是文初霽動動手指的事。
太子是誰?那是人中龍鳳,那是未來的儲君,降服他一個,文初霽不費吹灰之力就有了坐擁天下的尊貴。
別的女人,文初若連瞧一眼都不屑瞧。沒有誰有資格讓她側目,也沒有誰有資格與她爲敵,她們連她一個小腳趾頭都比不上,便是爭相攀附過來,也只配跪伏在地舔她的腳,她還會毫不客氣的一腳踢開,滿是嫌惡。
如果不是她和陳雲正有牽扯,如果不是陳雲正眼裡心裡只有蘇曼曼一個,文初若是壓根不屑於理蘇曼曼的。
可就是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她素日最鄙薄的鄉下老女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嚐到了什麼叫挫敗。
甚至這會兒連陳雲方都這麼酸溜溜的質問着她,到底和蘇曼曼相比自己少什麼,簡直就把文初若氣懵了。
她的聰明伶俐不見,她的牙尖嘴利也消失了,只茫然的望着陳雲方,問:“什麼?”
文初若想,她和蘇曼曼相比,只會比她多,不會比她少的。都是女人,除了相貌不一樣,蘇曼曼有的,她文初若也有。反倒是和她比,蘇曼曼沒有的東西太多了。出身、寵愛、權勢……
陳雲方嗤笑一聲,仰身躺着,道:“果然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樣,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蠢。用三個字來形容,便是蠢死了。你說蘇曼曼有什麼?她能糊弄的九王爺對她言聽計從,惟她馬首是瞻,還不靠的是女人的手段?”他的眼睛凌厲的上下打量着文初若,忽然湊過來道:“她能迷惑得住景韻賢,你呢?不是有個太子姐夫麼?”
文初若猛的伸手就給了陳雲方一個響亮的耳光,怒斥道:“你混蛋,你拿我當什麼人了?”這不啻於是最大的羞辱。文初若從來沒被人這樣輕視過,他陳雲方算什麼東西?也敢肖想讓她替他賣身效命?他是不是顛倒了兩人的位置?
陳雲方乖乖受了這一耳光,神情絲毫不動容,連姿勢都沒變,仍是那樣似嘲非嘲的笑着,道:“拿你當什麼人?你說我拿你當什麼人?本身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婊子,還天天高高在上,當自己是仙女嗎?”
文初若尖叫起來:“你放肆,你不想活了麼?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陳雲方輕蔑的笑了笑,道:“我信,我當然信,我死了你還可以再找別的男人。不過是一對可憐蟲,彼此攻訐有什麼意思?有本事你把別的男人統統拿捏在手心裡纔算本事,光拿捏我一個有意思麼?”
文初若氣的直哆嗦,待要真喊起來,可自己現在這模樣也夠丟人的,索性坐起身,一聲不吭的穿衣服。
陳雲方呆呆躺了一會兒,也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和文初若打嘴仗夠無聊的,便歪着身子,支着頭看文初若穿衣,看的興致高漲,還嘖嘴點評道:“別說,你和蘇曼曼比,的確少了點味道,不怪你只敢嫁小六兒那樣沒品的男人,也就除了我是真的喜歡你,別的男人未必對你有一點興致。”
這個世上,哪有無緣無故,死心踏地便對另一個人好的?
文初若也明白這個道理。若說陳雲方喜歡她,或許是有一點喜歡,但他的喜歡也是建立在他對她有所求上的。再不濟,他也是拿她來羞辱陳雲正的武器和工具。
即使她是天之驕女,可男人對她假以辭色,也不過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他們想要的好處罷了。不是色,就是文相所能帶來的權勢。
文初若有點痛恨這個越來越清晰,卻越來越骯髒的世界了。從前她看到的也齷齪,可都在她能力掌控範圍之內,可現下,這麼的髒,這麼的亂,這麼的一團糟,卻早就不是她能掌握的了。
即使她弄死了陳雲方,再尋一個比他俊美十倍的男人,可沒有喜歡,不過是各取所需,她要付出的,未必比花在陳雲方身上的多。
否則,爲什麼那麼多女人,儘管有各種各樣的痛苦,卻並不樂意輕易的和離再嫁呢?
所謂做生不如做熟。結髮夫妻,再不好,他們共同經歷過風雨、苦痛,年深日久,總是有一種格外深厚的感情在其中,遠遠要比重新接納一個陌生人容易的多,並且人都會變,看着皮相再好,心地再好,誰知道過個幾年,他會不會又變成從前的惡夢呢?
文初若覺得滿心悲涼。她頓了頓,手指停在前胸的衣襟上,看向陳雲方。陳雲方挑眉,朝她附贈了一個十分輕佻的眼神。
文氏嘆了口氣,重新坐下來,道:“你打算讓我怎麼幫你?難不成你對我的喜歡真就這麼廉價,爲了你的前程,你就心甘情願把我送給別的男人?”
陳雲方道:“我自然是喜歡你的,可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大家一起樂呵了,又能從中得到好處,何樂而不爲?你看小六兒多想得開,他把蘇曼曼送出去,可天下人照樣說他對蘇曼曼癡情不渝。”
文氏板着臉,想了想又道:“我若真的勾得太子入轂,憑什麼你以爲還會有你佔便宜的份?”若巴住了太子的大腿,他陳雲方算個狗屁?
陳雲方呵呵笑起來,起身把文氏壓在身底下,撩撥着她的眉眼,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如果你真的想嫁太子,當初又何必非得嫁給小六兒?”
文氏倒是怔了下,疑惑的問陳雲方:“你當真知道?”
陳雲方笑道:“那有什麼難猜的,我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再幫我這一次,賺夠了銀子,我帶你一個人遠走高飛。”
文氏咬脣沉默不語。她不相信陳雲方的承諾,什麼叫“再幫這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一旦她上了賊船,就再也下不來了。口子一開,她就得一次又一次的幫陳雲方無限制的“最後一次”。慾壑難填,他現在只要銀子,到後頭就會要權勢,再到最後,誰知道他還會要什麼?他會只滿足帶她一個人遠走高飛?
文氏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男人的劣根性是一致的,若說貧賤夫妻,從始到終,那是因爲男人沒能力,他就算有色心可沒那個本事。但一旦男人什麼都有了,女人的數量便成了他炫世的手段。她文初若拋開文家這個光環,也只是個普通人,她也會變老,她又有什麼本事和魅力可以完完全全拿捏得住陳雲方?
文氏冷笑了一聲,闔上了眼睛,喃喃的道:“容我想想。”
她要想的是她以後怎麼辦?
陳雲方不是個值得她託付終生的男人。她費心費力,把他馴養的跟一條狗似的,到底有沒有意義?
她想借他報復陳雲正,似乎沒報復到,陳雲正不在乎她,自然不在乎她身上發生的一切。她想把手伸到蘇曼曼那兒,似乎有點難。陳雲正把蘇曼曼身邊佈防周密,風雨不透,又有景韻賢做靠山,憑她一人之力,根本鞭長莫及。
去求太子,也未嘗不是一種辦法,但絕對不是陳雲方想像的那種方式。對於太子,文初若所知不多,可以說她根本就沒怎麼見過。她對他的所知,大都來自於大姐文初霽的轉述。那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太子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文初霽所知也不過是做爲她的男人的太子,而不是朝堂上的未來儲君。
她到底該怎麼接近太子,並勸說他與陳雲正,不,是與景韻賢爲敵,打壓蘇曼曼呢?
文初若越想越心涼,如果蘇曼曼是用攻心手段說服了景韻賢做爲她的靠山,就說明她一早就勸服了景韻賢與太子爲敵。景韻賢是最得皇寵的王爺,他有什麼可不甘心的?他與太子雖不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可太子少有與誰交惡的情形,是什麼能讓景韻賢不顧兄弟情誼,這麼明目張膽的與太子對立呢?
這蘇曼曼又是用什麼誘餌讓景韻賢上鉤的?
肯定不是女色。
而是,江山,儲君。
文初若猛的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氣。這蘇曼曼的心機到底有多深沉?男人所求,不過功名二字,對於景韻賢這樣身處高位的男人來說,一般功名豈能打得動他的心?每個皇子心目中都對太子,對皇位有所肖想,那是不必懷疑的事實,就像每個深宮內院的女人都想當皇后是一個道理。
只不過有些事不可盡對人言而已,誰若蠢笨,明着挑出來,不但得不到好,還會落一個挑撥皇家骨肉的罪名,處斬是輕的,重的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可正因爲這樣,才更顯得蘇曼曼的高超,她竟然無聲無息的勸動了景韻賢。自己果然是棋差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