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表現的很冷靜,欣喜的適度,對府外的那場鬧劇也興致缺缺,甚至連問都不屑問。倒是陳夫人在一旁絮絮叨叨,拉着陳雲正問個不停,又問他和文氏相處的如何,又問他和蘇曼曼如何了,又問峻哥兒將來會跟着誰,還問他讀書讀的怎麼樣了……
陳雲正也只得揀陳夫人愛聽的話哄她開心,心裡頭對陳老爺的異常很是納悶,有心要問問,他卻抱着峻哥兒,認真而專注的考察他的功課。
陳老爺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雖說長年浸淫於生意當中,難免算計,也不乏陰謀詭計,不免沾染了世俗之氣,但他皮相好,一向都很有儒雅風流之態。
他和陳雲正父子平靜相處時卻極少,在一起時也多是吹鬍子瞪眼,無處不宣示着他是老子的驕矜與蠻橫。
因此陳雲正對他,說不畏懼是假的。
這會兒他兩耳不聞外界事,一心只哄着峻哥兒,倒有點出塵之意,難得的露了點灑脫。這樣的陳老爺,是陳雲正不熟悉的。也正因爲陌生,他反倒能靜下心、定下來體察做父親的一番苦心。
陳雲正便有些心不在焉,可母親也老了,他不知道將來還能有多少時間陪着母親,再聽母親絮叨,因此便捺着性子陪着父母。
陳夫人慈母心切,時候長了,才意識到時間不短了,便殷切的問陳雲正:“午飯在這兒吃吧?也沒別人,叫上文氏,就咱們一家……”見陳雲正又露出那副無耐的神情來,便改了口道:“不叫,不叫,就咱們四口……”
陳雲正只能勉強的點頭:“行吧。”
陳老爺這會兒卻擡起頭來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走?”
陳夫人一聽這話就怔住了,道:“什麼什麼時候走?這大過節的,就不能多住些日子麼?”
陳雲正便笑道:“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了。”
陳老爺兩口便明白,峻哥兒是今天便要走的了。陳夫人心下十分鬱悶,張張嘴想要抱怨兩句,可又一想,橫豎她和老爺決定要回老家了,臨走前見一面已經是意外之想,處的時日久了,感情深厚,反倒捨不得,徒增煩惱,何必呢?
可到底捨不得。
因爲捨不得,又想着陳雲正和文氏夫妻感情不睦,嫡孫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生,自己又不能在小兒子身邊近身照顧着,他的吃穿住行,自己不免要牽腸掛肚,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淚便如開了閘的河水,流個不停。
陳老爺看的開,悶聲道:“好了,活了半輩子,你怎麼還活不明白呢?人生在世,本來就是聚了散,散了再聚的,有什麼可傷感的?沒有誰能陪誰一輩子,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便好。”
說者有心,聽者無意,陳雲正並未放在心上。陳雲方的仇,他記下了,但他要自己報,文氏的仇,他也記着呢,他也想自己來,不會藉助於別人的力量。
這次曼曼沒事,他能忍。父母在,他不想這時候給父母添堵。所以陳雲正不會說給父母聽,也沒打算幼稚的跟父母告狀。
陳雲正心裡惦記着曼曼,儘管人在這陪着陳老爺夫妻二人吃午飯,心卻早就飛走了。他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儘管和曼曼不過一牆之隔,卻是相見不能相親,真個是百爪撓心。面上還要裝的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陳老爺瞥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只管忙你的去,別在這礙眼,峻哥兒要走,總得睡個午覺再走。”
陳雲正就跟被彈簧彈起來一樣,立刻道:“是是是,讓峻哥兒陪着你們二老,待會我來接他。”
看他跟火燒屁股似的走了,陳夫人嘆息着跟陳老爺抱怨道:“着什麼急,再忙也得把飯吃好啊?這大年初一的,就不能讓他歇一天?”
陳老爺只在心裡冷哼:人在心不在,沒的看了就生氣,還不如打發走呢。
他絕不承認自己當初做錯了,如果早把蘇曼曼給了陳雲正,用世俗的姨娘身份拘束住他倆,說不定現在陳雲正早就對蘇曼曼厭倦了。
可陳老爺面上卻不露聲色的道:“他在這,峻哥兒心裡也不自在,好不容易見一面,你讓孩子拘拘束束的做什麼?”
陳夫人只得作罷,一顆心都放在峻哥兒身上。老兩口發現峻哥兒真是懂事、乖巧,與當初的陳雲正比較起來,不知道好哄多少倍。更難得的是峻哥兒和曼曼母子感情深厚,對陳雲正這個爹,對他們這祖父、母並無抱怨和痛恨之情。
陳雲正回了外書房,白朮便朝他擠眉弄眼。陳雲正心裡高興,懶的理他,只威脅的瞪了瞪眼睛。白朮回道:“蘇姑娘已經用過午飯了,小的怕蘇姑娘無聊,找了幾本書給蘇姑娘……”
陳雲正無心聽他絮叨,加快步子,推開書房的門。
曼曼坐在他平常坐的書桌後面,正托腮在紙上勾勾劃劃,聽見門響,便擡頭朝他望過來,見是他,嫣然一笑,道:“你來了?”正是無數次他夢裡出現過的等待丈夫回來的妻子的溫婉美麗形象。
陳雲正只覺得胸口間迴盪着一股熱流,隨手關門,大步過來就把曼曼抱起來壓到一旁的榻上。曼曼攬住他的脖頸,他呼出的熱汽噴在耳後、頸端,曼曼覺得癢,有些不耐的躲着,道:“別鬧,王爺剛纔派人來傳話,叫我們即刻過府,說是有要事商量。”
陳雲正滿心打算要和她好好親熱親熱,猛聽這話不由的一怔,雙臂一鬆,悶悶的道:“有什麼要事?大過節的,他也不讓人消停消停?”
曼曼親親他的臉,笑道:“就當只是個藉口吧,我可不慣在這裡和你……”
陳雲正狠狠的親了親曼曼的脣,道:“這裡怎麼了?無處不是我的氣息,無處不是我的痕跡?你敢嫌棄我不成?”
曼曼只低低的笑,道:“不敢嫌棄。”
陳雲正鬆開曼曼,鬱悶的道:“好不容易見上一面,都沒能說上幾句話,這九王爺還真是不知道討嫌爲何物。”
說是這麼說,兩人還是略作收拾,驅車奔往九王爺的府第。
景韻賢才從宮裡回來,也不和他二人客氣,只朝他二人點了點頭,用熱巾子擦了把臉,示意他二人坐下,道:“溫泉挖出來了,你們兩個打算怎麼辦?”
陳雲正攤手道:“別問我,我現在什麼事都不管。”
曼曼輕輕擰了擰他的腰,表達她的不滿。
景韻賢將他二人情態看在眼裡,十分憤懣,便嗤笑着對陳雲正道:“你現在說你不管了?當初可是你跟我籤的賣身狀,信不信我現在隨易網羅個罪名就能把你丟進大牢裡,回頭就毀約?”他目注曼曼,無聲的威脅着陳雲正。
曼曼擰陳雲正那一下,身上雖疼,心裡卻甜,口中說着抱怨之詞,可其實也不過是炫耀他和曼曼的感情而已。見景韻賢要翻臉,忙訴苦道:“不是我忘恩負義,可現下我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過不了幾天只怕連威信都沒了,我又能做什麼?”
景韻賢嗤笑一聲,道:“少來這套,我不管你們倆怎麼矯情折騰,總之少我一兩紋銀我都不幹,甭管誰打頭陣誰打後陣,總之我只管收銀子。”
曼曼輕笑道:“王爺要什麼沒有?怎麼就成了這樣斂財的性子?”
景韻賢抿了口茶,瞥一眼蘇曼曼道:“你應該感激我還有個斂財的弱點,否則你以爲你們倆還能在我跟前好好的坐着?”
人有弱點纔好,不然鐵板一塊,無懈可擊,那纔是最可怕的人。如果不是景韻賢要斂財,陳雲正拿什麼打動他替曼曼把約解了呢?
陳雲正知道在景韻賢跟前是討不得好了,只得正色道:“倒也不是我故意推託,實在是對溫泉,我知之不多,況且一人計短,多人計長,還是要羣策羣力的好。”
這還像句話。景韻賢也就不跟他計較,看向曼曼:“你一直在經營,想來對此早就胸有成竹?”
曼曼道:“也不算胸有成竹,只能說大概有個想法。我能挖出溫泉,別人也能,這樣溫泉就不是什麼稀罕玩意了。所謂物以稀爲貴……”
景韻賢點頭,道:“這你放心,溫泉的事,我已經跟父皇報備過了,只等父皇能夠體會到溫泉的好處,即刻就可下旨把溫泉的事全權交給……”他猶豫了下,問詢的看向曼曼道:“交給你?”
景韻賢有點猶豫,蘇曼曼畢竟是女子,拋頭露面,真的合適?陳雲正那麼維護蘇曼曼,他會同意?
陳雲正卻只朝着曼曼點點頭,表示不論曼曼打算做什麼,他都無條件支持。曼曼也還他一個微笑,朝着景韻賢堅定的道:“如果可以交給我的話,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定不負王爺的期望。”
他倆都沒意見,景韻賢自然也不會多事,便道:“交給誰都無所謂,總之戶部還是在我手裡的,只要能辦成事。”
便是女子又何妨?他本就是個灑脫不羈的人,父皇一向縱容,對他的特立獨行、叛離悖世從來沒當過一回事,他啓用一個女子,父皇自然不會讓人對他加以詬病。
況且陳雲正的那點私心,景韻賢也是懂的,把蘇曼曼推出來,成了,她有足夠的身家地位可以與文氏抗衡,便是敗了,也不過是比現在稍稍悲慘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