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沒想到陳夫人會給自己這麼提氣,儘管她知道這話裡有三分真心,七分都是做戲給自己看,可是看着陳雲正在陳夫人跟前無耐又窘迫的模樣,她還是覺得順心得意。
他羞辱她,她便也羞辱回去,橫豎這樣的機會,用一次少一次。
可是被陳雲正涼涼的看過來,文氏卻只覺得氣恨難當。陳雲正並沒說什麼,眼神中也沒什麼深意,可就是那麼輕輕淡淡的一個眼神,視她如空氣,卻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想所想。
文氏有一種錯覺,那就是陳雲正對她的所行所爲了解的清清楚楚,可他並不在乎,只是替她覺得可悲、不值。
到底可不可悲,值不值當,沒人有資格替自己評判,可偏生文氏這一輩子最看重的就是陳雲正如何看。只這麼一眼,就把文氏打進了冰冷的地獄。
文氏從心底往外冒涼氣。
她一向方正刻板,對於那些不知羞恥的****女子,一向是鄙薄的不能再鄙薄,不要說對她們的行爲加以評說,甚至連聽都不屑聽。但凡淫者,必是賤人,聽了都嫌污了自己的耳朵,纔不管她們是因爲什麼理由做下了淫行。
可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爲紅杏出牆,不守婦道的女人中的一個。
她有許多的悲憤和痛恨,但她明白,這不足以成爲她背叛的理由。就算陳雲正首先背叛了她們的夫妻之情,也不是她用背叛報復回去的理由。
而陳雲正這一眼恰恰表達了他明明白白的嘲弄。被陳雲正這樣清涼的眼神望過來,就有如芒刺在背,痛癢難當。
文氏並非想做個空閨怨婦,守着貞節了此殘生,但畢竟現在身上有了污點的是她,她是女人,男人可以風流無度,女人就只能謹小慎微,不管她是什麼出身,一旦名譽有了污點,她在這世上便再無容身之地。
當初蘇曼曼就是被她用這種方式逼的走投無路的。
如果不是有峻哥兒,曼曼也未必就像落到任她拿捏的地步,她完全可以嫁人生子,開始新的生活。落到她文初若身上,如果和平的休離,文家能容,她未必不能找到比陳雲正家世、前程更好的男子。
可是現在,她與陳雲方是勾搭成奸。
奸啊。
無論如何也過不了明路,但凡被人知曉,就是萬夫所指,死無葬身之地,便是文相做保,便是太子殿下肯以勢壓人,她只怕也不能堂堂正正的活呢。
越想文氏越恨。
她固然恨陳雲方乘虛而入,也恨自己耽於魚水之歡,可歸根結底,都是因爲陳雲正負了她虧了她欠了她。
他憑什麼做錯了事他不承擔,還要腆着臉站在道德置高點用這種悲天憫人的態度居高臨下的看待她?
所以她沒有錯,錯的人是眼前的陳雲正。
文氏收了臉上的笑,眼神如刻骨寒刀,冷冷的回望過去。她已經墮入了地獄,再無可能回頭,那就一直走下去吧,她人生存在的目的,也僅剩下給陳雲正戴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折磨他蹂躪他看他生不如死了。
但凡有一分讓他不舒服不自在的機會,她都不會放過。
陳雲正深知文氏已經深陷泥濘,無可救藥,橫豎與他無關,她選擇誰,選擇什麼樣的生活,那是她自己的事。
當下便十分誠懇的深施一禮,道:“夫人在上,言直這廂陪罪了。”
陳夫人十分吃驚,便是文氏也沒想到陳雲正這麼容易就屈服,藉着這份訝異,她故意拖延沉默的時間,並不叫陳雲正起。心裡卻在憤恨的想,只深深一揖,就想讓她原諒他嗎?太容易了吧?若想叫她原諒,除非他親自把蘇曼曼那賤人殺死,再給她磕個百八十個頭,最好每天都批着自己臉頰,痛斥他是如何知錯的……
陳夫人見文氏垂眸不語,心裡不免着急,也帶了幾分不悅。她雖說口上叫着小六兒給她賠罪,不過是給文氏面子,畢竟陳雲正是男人,豈能夫綱不振?這文氏平素瞧着就是個傲的,現下更是顯現出了大家小姐的傲氣,竟然不知道見好叫收?
陳雲正沒那麼迂腐,禮也行了,也不等文氏反應,便徑自站直了,略帶委屈的看向陳夫人,道:“娘,你讓兒子賠罪,兒子也賠了,可是兒子不招媳婦待見,這兒子就沒辦法了。”他一攤手,十分無耐。
文氏氣的咬牙切齒。這也叫賠罪?一點誠意都沒有,你多折會腰會死啊?沒誠意還要倒打一耙,說成她小肚雞腸不肯原諒他。豈有此理,天底下怎麼會有他陳雲正這樣無賴的人啊。
文氏自氣她的,陳雲正自耍他的無賴。陳夫人的心自是偏向兒子的,不疼不癢的說了一句“胡鬧”,便看向文氏,無比慈愛的道:“小六兒你們兩個都還小呢,以後時間長了就明白,這日子啊,要過起來才懂得其中的滋味,什麼小矛小盾,和將來比起來什麼都不算。”
遲氏在一旁掩嘴笑道:“娘你多慮了,小兩口兒哪有什麼仇,吃着一個鍋裡的飯,睡着一個被窩,牀頭打架牀尾就合了……”
遲氏一開口,場面立時冷了下來。
陳夫人是一向不大喜歡她,嫌她嘴太冷,就跟故意挑事一樣,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回兩回,還可以算是無心,可次次如此,便是再裝傻,也難掩她討人厭的本質。
陳雲正是一向厭惡她,她說什麼只當放屁,壓根不在意。
文氏卻最是敏感。
她和陳雲方的事,她自己裝着不在意,其實還是很在意的,尤其遲氏又是陳雲方的妻子。做爲他最親密的枕邊人,她對陳雲方和自己之間的事知道多少?又是什麼態度?
文氏自然不把遲氏放在眼裡,可她還是心裡不舒坦,也許就在於名不正言不順上。遲氏若是個聰明的,知道也裝不知道,安安分分的就罷了,她未必不會給遲氏留一條命。可她若是個自以爲聰明的,妄想和陳雲方一起從自己這撈到什麼利益,還要在心裡腹誹詆譭自己……
文氏知道這簡直是一定的,所以遲氏壓根就不能留。
文氏擡眼朝着遲氏望過去,不冷不熱的道:“我年紀小,不懂事,三嫂的話,許多我都聽不懂呢,不然三嫂一字一句的解釋給我聽?”這麼粗俗的話,也不是大家閨秀能聽得的,更不是大家閨秀能說得的,就算是嫁了人,這樣的話,被人說出來也只有掌嘴的份。
遲氏小門小戶,從前在陳家,裝瘋賣傻,也無人和她計較,可文氏一開口,她便漲的面孔通紅。哪裡是她說的晦澀難懂,文氏分明是藉此羞辱她,難不成她真要把這番話一字一句的翻譯給文氏聽?
遲氏受不住文氏冷厲惡毒的眼神,只得訕笑着道:“我不也是關心六弟和六弟妹麼,你又何必生氣,便是我說錯了,自有母親教誨。算了算了,我不說也就是了。”
這遲氏還真是噁心到家了,認錯服軟也不忘膈應一下文初若。她最小啊,不管出身出何,都只有被教訓的份,遲氏就算有錯,也沒有她開口的份,再說還有陳夫人在呢。
陳夫人強忍着火氣和厭惡,打圓場道:“好了,都少說兩句吧,老三媳婦,你是嫂子,別多喝了兩口酒就信口開河。”這算是教訓了。
遲氏悻悻的應了聲“是”,看一眼坐在旁邊如木雕石塑,卻越發豔若桃李的祁氏,不由的氣悶,重重的哼了一聲,到底不敢放肆,再滿嘴胡說了。
陳夫人看向陳雲正道:“行了,知道你忙,我也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雖說要刻苦,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她又看向文氏:“小六兒媳婦,我知道你一向是個大度的,夫妻之間磕磕絆絆常有,可不能因噎廢食不是?小六兒錯也認了,禮也賠了,你們兩個喝一杯團圓酒,也別守夜了,就此歇息去吧。”
陳夫人算盤打的很好,名正言順的把陳雲正和文氏攆到一個屋裡,她就不信,乾柴遇上烈火還能燒不起來。
不是她高估自己,實在是陳雲正乖巧的太過欺騙性,她當真以爲自己一生病,陳雲正當真害怕,孝心發作,便會百依百順了。
可她這話說出來,文氏並不領情。先不說陳雲正會不會同意,就是他同意了,勉強和自己共處一室,難道像上回那般羞辱她的事就不會再發生了?
她可不是生來就讓陳雲正作賤的。
因此文氏沒作聲,只沉默的斟了兩杯酒。
陳雲正也沒提出抗議,當着陳夫人的面,在她殷勤的注視下,伸手接過了文氏手裡的酒杯。陳夫人笑道:“好,好,這纔好,你們小夫妻和和美美的,我這心裡也舒坦,病就去了大半,快喝了吧。”
陳雲正微微一舉杯,仰脖灌下。文氏也就以袖掩口,文文靜靜的喝了這盞酒,道:“母親,今天是年三十,一家團圓守歲,取的就是個吉利,媳婦先回去,怕是不好吧?”
陳夫人笑道:“規矩是人定的,你們小兩口團圓了,一家子都沾喜氣,行了,別說了,陳媽媽,帶她們小倆口回房,她們不懂事,你就在一旁多照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