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莪縮着頭,站在院子外邊跺着腳,問在一旁神情十分嚴肅的白朮:“你不是四下裡瞅瞅,看有沒有粗心的小廝照顧不到會走水嗎?站在這幹嗎?便是守着院門,也該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白朮搖頭嘆氣:“打小咱們就在一塊,也沒覺出你傻來,怎麼越長你越憨啊?”
白莪氣憤的瞪白朮。說他傻,他還要感謝他啊?
白朮再搖搖頭,道:“算了,傻人有傻福,知道的越多,對你越沒好處。你就這麼稀裡糊塗着得了。”
白莪要說話,白朮道:“別跟我說話,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白莪慽了一聲,也只得繼續縮着脖子陪白朮在這凍着。白朮說的沒錯,他倆是打小一起在六爺身邊長起來的,雖然白朮機靈,自己憨厚,但白朮從來沒算計過自己,是以他相信白朮第一對六爺好以外,自己絕對是第二個。他不會害自己,既是他要在這凍着,那便聽他的就好了。
白朮心裡跟一團火似的,火焰都能噴出三丈遠了,他哪裡還有心思想着是不是冷。他不敢說自己有七巧比干玲瓏心,但一向比較敏感。錦緞的反常,不是一星半點,而且她也沒有要故意遮掩的樣子,反倒是故意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六爺跟前。
再結合她的話:六奶奶,對蘇姑娘心存怨恨,原因呢?自然是六爺對蘇姑娘的一番苦心被她知曉了。她怎麼知曉的?三爺。三爺爲什麼要跟她說這些,難不成,他們兩個合夥,給六爺戴了一頂綠帽子?
否則還會有什麼樣的大事能讓一向謹小慎微的錦緞不顧十幾年的主僕情誼,竟然要來求六爺保全?
一旦那種醜事被掀開,六奶奶生死不說,但她身邊的錦繡和錦緞是一個也逃不掉的,就算是殺人滅口,遮掩事實,她們兩個也是首當其衝。
如果真是這樣……
白朮不自禁的開始咬牙切齒,他替陳雲正恨啊。一恨文氏不守婦道,竟然耐不住空閨寂寞,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二恨陳雲方不知人倫,豬狗不如。從前就想方設法要算計蘇姑娘,可蘇姑娘心志堅定,根本不上他的當,他現在又把主意打到了文氏身上。
按說文氏也是堂堂相府千金,眼皮子就這麼淺,便是要紅杏出牆,也該找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怎麼偏偏就找上了三爺呢。
白朮很想抽自己。他也知道六爺對文氏始終不熱絡,但終歸夫妻一場,六爺現在年紀還小,與蘇姑娘藕斷絲連,一時撇不開,若是以後老爺、太太都回心轉意了,又有峻哥兒,六爺和蘇姑娘未必就不能在一起。
文氏既是對六爺有意,這點度量不該有嗎?這幾年的時間等不得嗎?她口口聲聲說是因着喜歡六爺才下嫁,那幹嗎這麼快就把六爺扔到腦後了。
白朮在這心潮起伏不定,陳雲正卻聽完了錦緞含糊不詳的告密後,沉靜的反常。錦緞道:“奴婢,一經察覺,便嚇的半死,怕知道的太多,死的越快,因此只一味的躲避着六奶奶的近身事務,可……可最近,六奶奶似乎覺察到了奴婢的反常……奴婢思來想去,只好來求六爺……”
陳雲正嗯了一聲,道:“保全你一條性命倒也容易,可你就不怕求錯了人,我惱羞成怒之下便將你處死滅口?”
錦緞咬脣不語,可神情堅毅,竟似前思後想過多時一樣,很是堅持的道:“奴婢不後悔。”她不是沒有猶疑,可她冷眼旁觀,能瞧得出來陳雲正對蘇姑娘的那番情意,說是情比金堅,也不過如此吧。一個不管世事如何變遷,卻依然對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子保持着一份矢志不移的感情,這樣的男人,總是可信的。
可如果她投靠錯了人,那便是她的命了,是她活該,但她現在,已經無論如何不敢再相信文氏。
如果文氏當真可靠,顧念着從前的情份,便是她隨便亂點鴛鴦譜,讓自己嫁給哪個管事以攏絡人心呢,錦緞也是願意的,起碼能過上平定的小日子。可文氏現在的做法簡直和瘋了一樣,她不顧人倫道德,不顧女子的清閨榮譽,不顧兄弟是否反目,不顧人言人語,竟明目張膽的陳家三爺廝混在一起,這算什麼?
陳家老兩口可還在呢,陳雲正也還活着。
不管是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陳三爺和文氏他們兩個是指定沒有好結果的,可六奶奶現在壓根不在乎。
她簡直到了有恃無恐的地步。
錦緞想不明白,文氏這份有恃無恐的底氣到底來自哪裡。
還有錦繡,她現在已經完全成了文氏手裡的傀儡,任她擺佈,全無廉恥,竟然心甘情願的淪爲了陳雲方的玩物。錦繡本人更是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甚至還耽於其中,自以爲樂。
看着他們三個這樣,錦緞便明白,自己已經無路可走,除了逃開這一羣瘋子。
她只是個小婢女,又是文府家生子,她抵抗不了家大勢大的文氏,更不可能私自逃跑,甚至爲了保全家人,必要的時候,她連自己的命都得犧牲。
所以錦緞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她找上陳雲正,好的話可以保全自己和家人,不好,也不過是自己一個人死罷了。
陳雲正冷然的笑笑,道:“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錦緞呼出一口氣,誠懇的磕頭:“奴婢謝過六爺的救命之恩。”
陳雲正擺擺手,道:“我救你,不是因爲你向我告密,也不是因爲看你可憐,只是……”他垂眸盯着地上的錦緞,勿自冷笑。
不分等級,不分貴賤,總有人自重,而有的人自輕自賤。他很欣賞文氏,縱然兩人沒有夫妻緣分,他也想給她留個清白之身,隨將來事了後再嫁,誰想她竟然不領情,還自甘墮落。她以爲她和三哥勾搭成奸,便是對自己的侮辱麼?
這個世上綠帽子固然羞辱,可若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他一點都不在乎。從前還覺得和文氏不是不可以湊合,可現在,他只拿文氏當了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女人,隨她怎麼折騰,她羞辱的都是她自己。
錦緞還肯有一點畏懼之心,還有一點良知,還有一點清醒,尚未和文氏同流合污,就衝着這點,他也願意救她一救。
陳雲正很快叫白朮進來,指着地上的錦緞吩咐道:“不經允許,擅自出入我的外書房,以下犯上,實屬不赦,將她拉出去直接打死。因着大年下的,死在院裡不吉利,你只管把她扔到城外去。”
白朮吃了一驚。錦緞再對六爺不敬,可也罪不致死,且不說年三十的,死人傷人都不吉利,就說這錦緞是六奶奶的陪嫁丫鬟,六爺要處置,也該先知會六奶奶一聲。
白朮越發覺得剛纔自己的猜測猜中了事實,一時替陳雲正十分的委屈和憤懣,同時也恨錦緞。人都這樣,噩耗傳來,怨恨的不是始作俑者,倒是這傳達噩耗的信使。
錦緞並無一絲怨言,也不像剛進門時那樣的絕決。
白朮應聲,再看一眼陳雲正,見陳雲正面無表情,卻是挑了挑眉毛。白朮便利落的應了一聲,隨即又道:“六爺是一家之主,處置一個丫頭,自然怎麼都不爲過,可六奶奶那……”
陳雲正道:“我自己去說。”
陳夫人帶着祁氏、遲氏、文氏自坐了一桌,陳老爺則和陳雲方孤零零的坐在外間,打發人去看陳雲正回來了不曾,卻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
女人們湊在一處,說着京城裡的新鮮事,家裡的瑣事,倒也不算太冷場,可陳老爺父子就有點冷清。
陳老爺有心和這個三兒子多說說話,但陳雲方卻沒那份心情。他現下滿腦子都是文氏和他在一處時的銷魂極樂,又想着如她所說,年後由文相安排個差事,以後出人頭地,指日可待。到時候他要權有權,要勢有勢,看誰還敢瞧他不起。
就算小六考中了又如何?萬千舉子,沒聽說誰一躍龍門就能立刻得到重用的,還不是要放到不怎麼重要的位置,歷練個十幾年?那還要看天時、地利、人和,還要看他有沒有那個福分,否則這一輩子也就是個不知名的芝麻官罷了。
一想到小六兒白白輕狂了十幾年,到最後混的落魄無比,自己則早就成了人上人,他要仰望着自己,靠攀着自己大腿討生活,陳雲方就得意無比。
和未來的生活相比,現在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麼?爹的期望?孃的疼愛?女人的敬畏?都不值一提。
到時候他自會踩着陳雲正的脊背,讓生他養他疼他愛他十幾年的爹孃看看,什麼叫出息?也不過如此而已。
倒是他這個一向不被父母看重的,反倒是最能振興家族,光耀門楣的傑出子孫。
沒有什麼比這算得上是對父母最好的反擊了,把他們最引以爲榮的兒子打壓的一文不值,讓他們深深懊悔昏看了人,反過來求着自己痛哭流涕的說着他們錯了……
陳雲方嘴角含笑,正自做着白日夢,就聽着外邊有腳步聲,說話聲,他恍恍惚惚,還沒回神,就見門簾一挑,陳雲正大步進來,隨之而來的便是和他的眼光一樣陰冷的冷風吹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