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方的神態再正經不過,文氏一掙,他便順勢鬆開了對她的鉗制。
他原本就是試探,如果文氏在他伸手碰觸她的那一瞬間便惱羞成怒,非打即罵,並立時叫人,他定然會收手,可如果她半推半就,就證明襄王有情,神女有意,再往下就順利的多了。
因此他很是規矩的站在門口,恰好擋住了門口,十分誠懇的行了個禮,道:“是我魯莽,嚇着了弟妹,可事急從權,還望弟妹體諒。”
文氏看他神色憂急,一時也有點慌張,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會發生什麼事。大不了就是陳夫人的病又有變化,到底於她無關,不痛不癢,不過多花幾兩銀子的事,因此只哼了一聲,問:“到底什麼事?”
男女七歲不同席,或許商戶人家、小戶人家還不怎麼講這些,但對於文家這樣的人家來說,一向是謹守這些規矩的。雖說文氏嫁了人,與陳雲方算是大伯子與兄弟媳婦,可畢竟深更半夜,男女共處一室,於禮不合。
若文氏清心寡慾,立身立心,不管陳雲方有什麼急事,也不該給他一點可乘之機,可她偏生自以爲自己能夠拿捏得住陳雲方,又兼身世優越,從骨子裡瞧不起陳雲方,確信他沒那麼大的狗膽,敢做出什麼齷齪事來,因此便又退讓了一步,給他辯駁的機會。
陳雲方並沒急着回答,只嘆了口氣,打量着文氏,道:“唉,算我多事,說不定,你還只當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是來挑撥你和小六兒之間感情的呢。”
文氏心一動。與陳雲正有關?她再度攏了攏衣服,施施然的坐下,臉上又是無懈可擊的完美的笑容,道:“這話從何說起?我和六爺的感情,豈是一個外人三兩句話就能挑撥的?你只管說就是。愛聽我便聽,不愛聽自然會打發你走。”
陳雲方跟着文氏進了屋,見她坐下,他則很是殷勤體貼的替她斟了杯茶,挑着一雙瀲灩多情的鳳眼,徑直送到文氏跟前。
文氏被人服侍的時候多了,可被一個俊美的男人,用如此火熱的眼神如此直接的情挑,不由的臉紅心跳。她便毫不客氣的伸手接了,瞟了一眼陳雲方。
這一瞟之間,無形之中就帶了點羞意,還有一點挑釁。他以爲她會瞧得上他麼?他以爲她這樣做她就會高看他一眼麼?她見過多少比他俊美比他體貼比他溫柔比他權勢高的男人,他在她跟前,不值一提而已。
陳雲方只瞭然的一笑,原本還想再撩撥她的,可到了這個情境,他不說對她十拿九穩,也已經離目標不遠了,因此陳雲方毫不拖泥帶水,灑然利落的收了手,自己也倒了杯茶,朝着文氏遙遙一舉,眼睛盯着她,抿了一口茶水。
文氏鬼使神差的也隨了陳雲方,權當以茶代酒,陪着他喝了一口。
陳雲方放下杯子,道:“小六兒最近埋頭苦讀,母親和父親又病着,我們一大家子也是個累贅,累着弟妹了。”
文氏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陳家的確是在吃她的喝她的,可陳雲方這話也讓文氏明白,他意在提醒,陳雲正每月是有交家用的,說到底,他們花的是陳雲正的錢,不說名正言順,可到底不虧心。
陳雲方見文氏氣焰不復剛纔的囂張,便又道:“從前我只當爹孃偏愛小六,心中多有不服,可最近聽說了一些事,才明白,原來這偏疼偏愛也不是沒道理的。”
文氏還是不吭聲。陳雲方話裡有話,她雖然想聽,可她不會放下架子,如他預想的那樣追逐着巴結着討好着求他說。
他既然這時候來了,就自然是來投靠的,那麼便是他有更大的想望,如果他有慾念,必然會自己把態度表達的鮮明以此來換得她的支持。
陳雲方也就不再賣關子,直接道:“小六兒離家早,我一直當他拿的都是家裡的銀子,最近才發現,原來他早就有自己的鋪子。”
揭開這個事實,陳雲方又妒又恨之餘,是發自心底的自卑和無助。他怎麼也沒想到,陳雲正揹着家裡人,這麼早就開始鑽營。老天真是不公,給了他讀書的腦子,竟然在生意上也極有天份,這些年他賺下的偌大家產,只怕比老大陳雲端接手的家裡生意的總和都不少。
可反觀自己?這些年,都得到了什麼?
好像除了一羣換來換去的女人,便再也沒有別的了。這怎麼能不讓他憤恨?憤恨之餘,便是對陳老爺夫妻的不滿,這些本錢哪兒來的?如果自己也有這麼一大筆本錢,放開手出門做生意,到如今也未必沒有成績。
陳雲方吸了口氣,知道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當務之及是把眼前的女人拿下,給陳雲正最致命的一擊。
陳雲方見文氏面露驚容,便知道她對於陳雲正所知不多,不免對她起了一分憐憫的笑意,接着道:“他的生意做的不說很大,但手裡積蓄不少,尤其最近半年,賺了不下百萬兩白銀。”
話說到這,陳雲方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陳雲正有能賺銀子的本事不是重點,重點是,賺下的銀子哪兒去了?
蘇曼曼被送出陳家時,陳雲正給她私房銀子,文氏是知道的,但具體給了多少她不清楚,曼曼沒走前,陳雲正交的家用還算大方,可曼曼一走,陳雲正再交到她手裡的家用,一下子就少了,果然如他所說,養家餬口是夠了,但也很顯然他有所隱瞞,否則文氏也不會公然跑到五味居去劫銀子了。
現在聽說不到半年他竟然賺了百萬兩之多,偏生她一個多餘的大子都沒鬧着,她心裡怎麼能甘心?
文氏過了有幾息的時間,才把視線落到陳雲方的臉上,道:“六爺好本事,我這做妻子的與有榮焉,你又何來挑撥之嫌?”
陳雲方浮起一抹苦澀的苦笑,道:“你可知道,這些銀子,他都白白拱手送給了誰?”
這句拱手相送,不啻爲一記雷擊,把個文氏打的裡外皆焦,幾乎要吐血。哪怕陳雲正只是在他自己手裡握着,因爲恨因爲生分,不肯給她沾上一分半毫,她也不會這麼恨這麼疼,怕就怕他當真是白白送了人。
送給誰也無所謂,那是他自己賺的,給誰,她也沒資格發表什麼意見,可萬一,萬一他給了那賤女人……
文氏只覺得心臟跳的咚咚的,幾乎要把她五臟六腑都震碎了,有一剎那,她不願意再聽陳雲方說下去,她不要揭開事實真相,她不想撕開她和陳雲正之間所剩無幾的僞善的面紗。因爲她還盼着他對她還存留一點夫妻情分,還盼着他高中做官,讓她出人頭地,還盼着他總有一日突破魔障,看到她的好,和她做一對和美的夫妻。
可如果她掩耳盜鈴,那就不是她文初若了。
文氏緊咬着脣,感覺着脣齒間傳來的疼,看向陳雲方,問:“送給了誰?”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可她就跟要死的人明知道自己這就要死了還得等着別人補這一刀一樣。
陳雲方原本要說是九王爺景韻賢的,可話都到了嘴邊卻又改了口,道:“蘇曼曼。”
文氏如他料想的那樣,臉色灰敗,神情絕望,眼睛裡透着說不出來的憤懣和仇恨。
陳雲方一點都不覺得愧疚。銀子是給景韻賢了,可歸根到底還是爲了蘇曼曼,把這些帳都算到蘇曼曼頭上,也不算她虧。況且景韻賢是王爺,涉及不到文氏什麼,就算是痛恨也有限,可蘇曼曼不同,文氏對她的恨,能夠讓文氏直接恨到陳雲正身上。
由她出手對付陳雲正,總比他出手便宜、快捷、有利的多。
文氏卻忽然笑了,看向陳雲方,問:“你想要什麼?”
他忽然把這麼個驚天秘密捅破了送到自己跟前來,到底想要做什麼?那是他的一母同胞兄弟,怎麼說來也比對她的感情深厚,若說他無慾無求,文氏不信。
陳雲方忽然站起身,朝着文氏走近。文氏的夾襖掉落,露出大紅的褻衣,黑鴉鴉的青絲,襯着雪白的面孔越發雪白,因着她的自暴自棄自絕自望,反倒如蛻骨重生般綻放出別樣的風情來。
陳雲方几乎是挨着文氏了,卻沒動,竟然緩緩的蹲下來,低低的如同情人般的耳語,呢喃着道:“我討厭他,十分討厭,他不讓我好過,我憑什麼要盼着他好過?他搶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我自然要搶回來。”
一瞬間,他和文氏成了同仇敵愾的同盟。這幾句話,也一下下都扎進了文氏的內心深處。事到如今,她也明白,陳雲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回頭,更不會把眼神和心思放到她身上了,她也明白,從前所做的表面功夫,也不過是因爲蘇曼曼和峻哥兒捏在她手心裡罷了。
他不仁,她便不義。她不好過,他也別想。休棄、和離,她想都別想,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家,女子被和離也只剩一條死路。況且,憑什麼要放開他讓他和那賤女人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她不能解脫,他也別想跑,就這樣生拖死曳,不死不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