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顫抖着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想什麼,她上前一把扯住陳雲正的手臂,色厲內荏的道:“科考在即,你卻在家焚書,你到底要做什麼?”
大好前程在即,只要他下場,自有爹爹給他鋪路,不管是留在京城也好,他願意外放也好,隨他的意。過個幾年,由爹爹稍稍運作,再有太子姐夫的提拔,不愁他不出人頭地。
可他現在這是在做什麼?
他不想考了麼?沒事焚什麼書坑什麼儒啊?他這分明是作死的節奏,坑的是她啊。她自詡是紅拂女,肯屈身下嫁,不是想跟他做一對貧賤夫妻的,她是看準了他才華橫溢,將來前途大展,願意做個慧眼識珠的奇女子,將來夫榮妻貴的。
可他都做了什麼?他毀的不只是這些書,還毀了他,也毀了她。
陳雲正猝然的甩開文氏的手,就好像這不是一個女人的手,而是多麼令人厭惡的東西一樣。
文氏能感覺到他的嫌棄,一時瞪目結舌,呆望着陳雲正,連話都不會說了。
好歹,他們也是夫妻。
可哪有像她這麼憋屈的妻,哪有像他這麼絕情的夫?
文氏心裡有一團火,比眼前燒書的火焰還要烈上三分,熾上三分,燒的她心口難受,她想大喊大叫,她想跟陳雲正吵個天翻地覆,她想逼着陳雲正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可她怕丟人啊。
她文初若什麼時候這麼失態過?不敢說巾幗不讓鬚眉,可長到這麼大,還沒什麼難倒過他。可唯獨陳雲正,他壓根就不是個正常的男人。
文氏氣恨的掐着自己的手心,還要佯作鎮定的勸着:“六爺,妾身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是人生在世,哪有總是一帆風順的?等過了這一陣,就都好了,可這些書……燒了也就燒了,回頭妾身再跟父親那裡找,再去書肆裡買,六爺,你說話,你到底要做什麼啊?”
陳雲正聽的十分厭煩。
這女人來來回回就只會問他想做什麼?她開口閉口也不過是文家如何,文相如何。說穿了,離開文家,她自己又是誰呢?
陳雲正懶的廢話,只沉沉的警告:“我的事你少管。”
文氏被甩的一個踉蹌,眼睜睜看着陳雲正大步回房,怦一下關上門,當衆把她的臉甩到了冷硬的門扇上。
文氏眼睛朝上一翻,人就暈了過去。
意識模糊之際,文氏想:這樣下去不成了,真的不成了。
等到司玲和司瓏二人歸心似箭,終於下了車的那瞬,兩人渾身都虛脫了,顧不得別的,先往院子裡趕,直到看見曼曼好端端的在房中哄着峻哥兒歇息,纔算徹底放下心來。
司瓏扶着門框道:“姑娘,到底出什麼事了?”
曼曼只是輕聲噓了一聲。
峻哥兒閉着,正迷迷糊糊的,聽見動靜便要翻身起來,曼曼拍拍他的肩,柔聲哄着:“峻哥兒乖,睡覺。”
峻哥兒便軟語喃喃:“娘,抱。”
等到曼曼哄睡了峻哥兒,從內室出來,司瓏才發現曼曼連衣服都沒換,臉色並不比她二人的神色好看,心就咯噔了一聲。
曼曼卻只是擺手道:“我沒事,你們兩個擔心了吧?”
司瓏搖搖頭,這會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曼曼緩緩坐下,似乎費了很大力氣一樣,道:“司瓏,當日我出府時,六爺給你的東西在哪兒呢?”
司瓏應聲道:“在奴婢那兒呢,奴婢這就去拿。”
曼曼並沒猶豫,託着那不算太重的盒子,很快打了開來。那裡面厚厚的一沓,她用指尖輕挑,不用看也知道是銀票。
一張,兩張,三張……
她都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些銀票了。
陳雲正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大方的男人,在那樣的情況下,不說把她淨身打出去就是好的了,他竟然還贈送了她這麼一份厚禮。
可越是這樣,越是透着詭異。
曼曼耐心的往下翻,終於翻到了不再是銀票的東西。有她與文氏當初籤的賣身契,有五味居的轉讓文契,還有地契,有京城的,也有陳洲府的。
曼曼翻着翻着,眼淚就滾落了下來。
一直覺得詭異的地方,似乎終於說的通了。可還是有許多迷霧一樣的東西,籠罩在她和陳雲正之間。
如果陳雲正只是想讓她過的好一些,他給她的這些銀票,未免太多了些。不說她有九王爺罩着,就算她什麼都不做,光摟着這些銀票,也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揮金如土,土豪般敗家也足夠過上幾輩子的了。
更何況,這些日子,景韻賢除了提供皇莊供她安身,安排了幾個侍衛守衛之外,下剩的,一釐一毫他都沒多花費。
陳雲正到底在玩什麼?
聯想着文氏竟然要跑到五味居大吵大鬧,非要跟朱先生算帳,除了是不服不憤外,應該還有家用捉襟見肘的問題。
陳雲正這是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給了自己嗎?
他這般默默付出,是打算不留一點退路和餘地了麼?
他到底承諾了景韻賢什麼?
她又有什麼可值得他這麼犧牲的,爲了她,把他自己整個人都賣掉了,就爲的是換取她的自由?
怪不得景韻賢這些日子似乎把她忘掉了一樣。
怪不得他匆匆來一趟,送了東西,便避嫌一般的回了城,怪不得……他先前表現的對她那麼有興致,到最後不過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他看着她的眼神裡不是沒有探究和好奇,她是女人,她能分辯出一個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裡有沒有慾望。
景韻賢看她的眼神裡沒有慾望,起碼沒有男人看女人那種勢在必得的慾望。她還以爲他不過是在找準機會準備一擊必中,現在想來,應該是在心裡腹誹,到底她有什麼本事,可以讓陳雲正對她這麼執迷不悟吧。
爲什麼?爲什麼?
曼曼剋制不住一滴又一滴滾落出來的眼淚。
她和陳雲正已經是一局死棋,再無做活的可能。她是個笨人,連她都知道的事能看出來的局勢,陳雲正那麼聰明,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看不出來。所以他才這麼大方的撒手把她放掉了。
既然放掉了,就放掉的徹底些,從此他過他的好日子,她過她的苦日子,爲什麼還要有牽絆呢?
是沒牽絆,明面上看,陳雲正忙着他自己的事業,壓根沒理自己,可這幾個月以來源源不斷送過來的青菜、肉類、水果,以及布匹、胭脂、首飾、水粉,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曼曼遏制不住的要恨陳雲正。
從前是他招惹她,她恨,兩人夫妻一場,到底還是沒緣份,她怨,他把一切都給了她,撒手的這樣乾淨,卻是拿他的一輩子,就爲了換她的自由……
她的心口特別特別疼,她真想當着陳雲正的面吼一句:不值得啊。
曼曼沉默的把東西收好,並沒說什麼。一連幾天,都很平靜,也看不出什麼異樣。司瓏和司玲知道了當日情形,也沒敢深說,見曼曼神情平靜,略略放下了心。
曼曼的生辰過的就略顯平淡了些,莊子上人各有份,一人一碗長壽麪,曼曼和司瓏五個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吃完了熱鬧的晚宴。
夜深人靜,司瓏對司玲說:“你說,六爺怎麼會沒有一點動靜呢?”
司玲道:“有沒有動靜,你我哪知道?”
司瓏又問:“你說,蘇姑娘會有什麼打算?”
司玲又道:“有什麼打算,你我哪知道。”
司瓏閉嘴。司玲的話簡直就是廢話,可卻是實話。司瓏心下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依着六爺的性子,不可能不記着蘇姑娘的生辰,平時還要百般用心送這送那呢,怎麼蘇姑娘生辰他一點表示都沒有?
蘇姑娘確實冷清的性子,可那日之事,司瓏等人都受到了大震動,六爺這是把所有家當都給了蘇姑娘。說話難聽點的話,這都有點交待後事的意思了。
六爺對蘇姑娘情分如何,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蘇姑娘就算是鐵打的心腸,也不會一點表示都沒有。
所以越是這樣冷靜,越是不同尋常。
司瓏翻了個身,問司玲:“你說,我們要不要給六爺送個消息?”
司玲一動不動的道:“送不送消息,我哪知道。”
司瓏氣的翻身坐起,一個枕頭擲過去,罵道:“你這小蹄子,成心捉弄人是不是?”
司玲也不動氣,把枕頭接了,放到自己身邊,還是不急不緩的道:“是你讓我說的,又不願意聽,那我閉嘴好了。”
司瓏想着自己剛剛連着問了三句,都是以“你說”爲開頭,也有點崩潰,她怏怏的獨自坐着待了半晌,沒有一點頭緒,也沒有一點辦法,只好重新躺下,待不了一會又問:“你說……”沒等她說完,一個黑重的東西帶着風聲就砸了過來,她嚇了一跳,伸手抱住,還是打疼了頭,這會兒方覺察出來是剛纔她擲給司玲的枕頭。
司瓏想想也笑了,只好閉嘴。
人心是最猜不透的東西,就連自己的心也是一樣,自以爲和真實,想做的和做出來的總還是有那麼一段距離,更何況,她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