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逼人

曼曼早料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她沒想挑戰文氏的權威,只是想不到出趟門是這樣的不容易。說不失望是假的,甚至還有些灰心。可曼曼並不強求,只行了禮道:“不瞞奶奶,奴婢沒什麼缺的少的,就是想出門看看,自打進了京,奴婢都沒正眼好好看過這物競天華的京城。”

很小家子氣,卻也在情理之中。

文氏諒蘇曼曼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就算是出府她也不可能私逃,賣身契在她手裡呢,更別說還有峻哥兒。

不過她最擅長的就是拿世俗禮法規矩降服人,光明正大,又有理有據,好用的很。她可以面子上對蘇曼曼容着讓着捧着寵着,事關家規,卻一點都不讓。

這口子絕對不能輕易的開。

不過文氏不願意做明面上的惡人,她不會這麼簡單粗暴的拒絕,因此想了想便道:“這樣吧,我回頭跟六爺提一下……你也知道,咱們女眷是不宜拋頭露面的,但凡事都有例外,若六爺肯陪着你出門還好說些……”

文氏的意思很明顯,六爺若是同意了,她就沒意見。

可陳雲正怎麼會陪她出門?她們已經完全鬧崩了。

曼曼苦笑道:“多謝奶奶。”

所以說司瓏苦口婆心的話一點錯都沒有。她想要什麼,她所能有什麼,都是陳雲正賞的。包括自尊、顏面、銀錢、首飾、恩寵。他不給,她就什麼都沒有。

曼曼並不饒舌,行了禮自退了出去。

文氏坐在那沉思,一會兒打發錦繡:“你去瞧瞧六爺做什麼呢?送碗燕窩過去。”

錦繡去了,不一會兒回來,道:“六爺沒在書房,聽白莪說出門會友去了。”

文氏點點頭。她知道陳雲正是去見昔日共事,一同受了誅連的舉子們去了。她原本就沒打算替蘇曼曼爭取出門的機會,既然六爺不在,那正好省了她的事。

晚間,陳雲正直到二更纔回來。雖然眼神看着清明,可是雙頰泛紅,腳步踉蹌,顯然是喝的有點多。文氏放下書,連衣服都沒披就迎了出來,一邊扶住陳雲正一邊吩咐人:“把溫着的醒酒湯端來,再將沏好的茶也端上來……”

陳雲正任她扶着,固執的道:“我沒醉。”

文氏笑道:“是,爺沒醉,爺還能喝呢,是妾身擔心您,一早就把醒酒湯都備好了,您好歹喝兩口……”

陳雲正也就沒再犟,就着文氏的手喝了兩口,便嫌熱,一邊解着衣服一邊道:“熱死了,熱死了。”

文氏順手拿起扇子便替他輕輕扇着,問:“六爺這是跟誰,在哪喝的酒?妾身瞧着六爺很少出門,不若下次把人請回家裡,樣樣都比外邊備的精緻,您說呢?”

陳雲正胡亂的把外袍脫了,隨手就丟到一邊,聽文氏這樣說,便挑眉道:“你不嫌家裡亂轟轟的?”

文氏笑道:“哪能呢,一個好漢三個幫,男人在外要有三朋六靠的纔好,妾身再不懂事,也懂得這個道理,只巴望着六爺多交些朋友呢。”

陳雲正倒正眼瞧了文氏半晌,才道:“行,那下回我就請他們回家來喝。”

他只嘟囔着累了,鞋也不脫,往牀上一歪就要睡。文氏親自替他除了鞋襪,叫錦繡打了熱水,親自替他洗腳,服侍的極是殷勤。

陳雲正早閉着眼打起了呼嚕。

一夜無話,清晨起來,陳雲正覺得口乾舌躁,頭有點疼,錦繡、錦緞服侍他着衣淨臉,他不過勉強捺着性子,到最後一把推開錦繡道:“笨手笨腳的,我自己來吧。”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頸下的扣子繫好了,十分嫺熟。

文氏從鏡子裡笑道:“六爺倒不像是含着金匙長大的,看着不慣人服侍呢。”

這幾天相處下來,兩人熟悉了不少,陳雲正也就不像從前那樣動輒板着臉,聽這話便斜眼看着文氏,似笑非笑的道:“我從小就在外求學,身邊只有兩個粗使小廝,凡事可不都得自己動手。哪像你金枝玉葉的,行動都離不了人。”

文氏倒是臉微微一紅,走過來親自替陳雲正繫好腰間珮飾,低聲道:“妾身可以學着服侍六爺的。”

陳雲正呵呵一笑道:“算了算了,我又沒別的意思,你倒多心了。”

這是六天來頭一次聽陳雲正露出笑模樣,錦繡和錦緞都不由的鬆了口氣,對文氏是無比的佩服。都說水滴石穿,鐵杵成針,原來這水磨石的功夫果然不是虛話。看這勢頭,六爺和六奶奶的感情是越來越好了。

陳雲正已經坐了下來,拿起筷子,有些煩惱的道:“今天早飯吃什麼?”他在文氏面前從來都是一副不苟言笑,陰沉冷酷的模樣,如果不是他今天難得的笑出來,還出言打趣她,文氏真要以爲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他們兩個年紀相當,也只有這會,陳雲正才露出了一點點本性:驕縱、任性,還帶了那麼一點點兒的撒嬌。

文氏也是最小的女兒,佔盡爹孃的疼寵,可畢竟是豪門大戶,再寵也有限,平時總是端莊持重,像剛纔那樣的小兒女嬌態,還是文初若長這麼大頭一回。

她定了定神,也跟過來,含笑道:“六爺最愛什麼?回頭妾身好叫人準備。”

陳雲正卻對着滿桌的早飯嘆了口氣,隨即道:“吃什麼不是吃?填飽肚子就好了。”

文氏越發忍不住,笑意如同明媚的陽光,從她的嘴角漫延到整張溫婉的臉上。

錦繡出門倒水,一眼見到垂頭在外頭等的曼曼,便佯裝沒看見,一頭撞上去。曼曼一聲都沒吭,溼了大半幅裙子,還是避開了。

錦繡氣的罵道:“好狗不擋道,你懂不懂啊?到底眼睛是怎麼生的?每天兩眼朝天不知道瞅人是不是?”

文氏就是一皺眉,揚聲問:“錦繡——”大清早的,要罵人要罰人什麼時候不行,非得當着六爺的面。

錦繡就是不想讓曼曼進去打擾了文氏和陳雲正,便高聲回道:“是奴才不懂事,奴婢怕衝撞了六爺和您,這纔沒忍住罵了兩句。”

文氏便道:“罷了,什麼大不了的事,罰她一邊跪一刻鐘吧。”

錦繡得意的朝着曼曼一仰臉,低聲道:“聽見了吧,奶奶發話,那你就去廊下跪着吧。”

曼曼已經來了有一陣了,自然被擋在了門外,也聽見了屋裡陳雲正的笑聲和文氏的竊竊私語。聽起來似乎他們夫妻二人心情都不錯。

不是她自己找虐,既然本身就是這個身份,那就得適應和接受。不是她含酸、吃醋、耍小手腕、使小手段就能突然搏出位的。

像她這樣的日子,只怕終其一生,每天都得重複,她再好也達不到從前那般百無禁忌,再壞只會比現在更壞。

她覺得她正在麻木中尋找平靜。

錦繡雪上加霜,她不怨恨,也知道自己在這就是礙眼,便果然跪到了一邊。

耳朵裡是細微的聲響,碗筷相觸碰的聲音、陳雲正和文初若的說話聲,丫環婆子們的腳步聲……

曼曼似聽非聽,她更多的是在想,當前這個小問題要怎麼解決:出門。必須得出門,她不能在家裡做只沒腳蟹。她十分懷念從前在陳洲府的日子,自由自在,想出門出門,想做營生做營生。

所以說人都是這樣,擁有時不珍惜,失去了空懷念。

想這些都沒用,她一要活下去,二要賺錢還債,再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陳雲正出門,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一邊的曼曼。六天六夜,他對她視若不見,心從最初的疼痛到漸漸麻木,再到最後的空洞,陳雲正昏昏噩噩,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他只是憑着本能活着。

好在已經形成習慣,睜開眼到閉上眼,他還能夠自如的做着一切,還能和人交談,還能讀得進書,還能和人笑鬧、飲酒。

所以說,誰離了誰都能活。

他已經不再對蘇曼曼抱有任何希望,他把絕情的話說盡了,她也一樣。他把絕情的事做盡了,她也一樣。還要怎麼拾回來?

沒必要。

因此當他踩着曼曼的手指,聽着足下指節發出細微的聲音時,陳雲正的心堅硬密實的如同一塊生鐵。而蘇曼曼和他想的一樣硬氣,一聲不吭,如同無聲無息的死人。

看,她永遠都是這樣,寧死不屈。她從來不會先服軟,憑什麼每次都是他哄她?他看夠了她的臉色,他看夠了她的嬌嗔,他聽夠了她的嘮叨,他聽夠了她的指責……從前種種,是真的可以隨風而逝的,從前種種,是真的可以以新換舊的。

不疼,他不疼。不疼,她也不疼。

疼的人會不出聲麼?她都不疼,他要是還疼,那就真是不可救藥了。

陳雲正不是沒想過,把曼曼打發出去算了,何必留在眼前礙眼。可一想到他如何待她,她又如何待他,他就滿心的憤怨和不甘。他就是想讓她明白,她壓根沒有真正的在地獄裡待過,她離了他,她壓根沒有好日子過,蘇曼曼,你什麼時候纔會求我?

疼痛從手指傳到腦神經,曼曼緩緩擡起了手。她覺得自己最近遲鈍了許多,包括動作,包括神經反應。人都走遠了,她似乎才感覺到疼。也似乎纔想到,應該做點什麼的……比如怎麼樣才能讓陳雲正駐足,怎麼樣才能讓他瞅她一眼,怎麼樣讓他肯聽她提這個要求,怎麼樣才能讓他應允。

從前這些都不是難事,是她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現在,卻似乎一環套着一環,一關嵌着一關,每一道都是她邁不過去的坎。

如果連活着都要費盡心機,沒心機的人也得培養心機。

可她還是錯過了。

她無慾無求,大概真的是心如死灰吧。得到了又如何?殊無歡喜,得不到又如何?她並覺得過分傷悲。

橫豎也不過是活着,這麼混混沌沌的,嗯,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她沒有了不甘心,也沒有了怨恨,更沒有了自尊,心雖然還在跳,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

她也沒有更強的慾望。

活該她被人踐踏,而這不過是個開始。因爲陳雲正這無情的一腳,她預料到了接下來的種種陰霾。

曼曼放下手,竭力的撐着身體,因爲膝蓋實在是疼。一隻小腳從她的手上再度踩踏過去,她聽見峻哥兒清脆的聲音:“姨姨,峻哥兒來給您請安了。”

見不到峻哥兒的時候,曼曼想過,就這樣吧,他還是個孩子,文氏恨自己,但總不會恨他,而且看樣子她對峻哥兒也不似做假,有吃有穿,總也虧待不了他。

她是個沒用的女人,是個沒用的母親,就算親自帶着峻哥兒,也未必能給他更好的生活。

可真見到了峻哥兒,看他白白嫩嫩,軟糯可愛,心底裡就又是疼又是軟。她多想抱抱他,聽他叫她一聲孃親。她多想親自替他縫衣製鞋,教他讀書認字……

曼曼情不自禁的跪直了身子,低低的喚了一聲:“峻哥兒——”

峻哥兒聽見了,朝着曼曼望過來,見一個滿是淚痕的女人用熱切的眼神望着自己,就有點瑟縮,躲在奶孃身後,咬着手指頭,不肯看她。

曼曼心如刀絞。峻哥兒不認得她,從生下來他們就母子分離,相見卻不能相認,還有比她更可悲更可憐的母親嗎?

曼曼忽然就從枯寂的狀態中活了過來,她不由的膝行了兩步,朝着他道:“峻哥兒——”

我是你娘啊。

曼曼真想不顧一切的抱住峻哥兒,不顧一切的衝出這個富麗堂皇卻沒有生機的籠子。可是奶孃卻一手就抱起了峻哥兒,輕斥道:“你是誰啊,峻哥兒也是你叫的。”一邊說一邊對峻哥兒道:“瘋女人,別理他,我們去見六奶奶嘍。”

曼曼以爲自己不會哭了,可是當眼睛掉落到地上碎成好幾瓣的時候,她才發現永遠都有更壞的事實在等着她。

她不斷的告誡自己,別表現的太急切,可一見到峻哥兒,她就不能控制自己。都說母子連心,都說母子情深,爲什麼峻哥兒對她只有排斥和抗拒而沒有一點要親近的意思?

文氏在屋裡逗着峻哥,拿着桌上的點心哄他吃,聽着錦緞小聲的說着什麼,臉上揚起一抹笑,道:“去把昨兒我叫人抓的藥拿來。”

錦緞應聲下去,文氏拍了拍手,叫錦繡:“把蘇姑娘叫進來吧。”

曼曼的腿都麻了,冷丁站起身,如同數萬只螞蟻咬着她的骨頭,直疼到骨髓裡。她一瘸一拐的邁進屋,給文氏行禮。

文氏揮手叫人都下去,只留着峻哥兒一人,朝着曼曼道:“一大早晨我都沒瞧見你,還以爲你走了呢。怎麼也不說一聲,底下丫頭們不懂事,難免說話刻薄,可你自己不吭聲,我也沒有四隻眼,不知道誰對誰錯,白白的讓人受了委屈。”

曼曼不想再聽這些話,她已經跪了這半天,不是進屋來跟文氏討公道的,她也不差這一會兒,扶着椅子邊,曼曼跪下去道:“六奶奶,奴婢已經沒什麼用處了,請您高擡貴手……”

文氏攬過峻哥兒,將他抱到膝上,一手攬着他,另一手則不緊不慢的調着黑色的湯汁,聽曼曼這話挑眉一笑,道:“怎麼,兒子不要了?”

她問的這樣直白,直問到曼曼的心坎上。曼曼眼睛掠過峻哥兒,在他稚嫩軟滑的臉上停了一停,道:“有奶奶照拂,奴婢放心的很。”

“是嗎?”文氏倒是一皺眉,吁了籲熱汽,哄着峻哥兒喝了兩口,這纔對曼曼道:“實話不瞞你,誰也沒有親生孃親對孩子上心。我現在肯哄着他,你也明白,那是對我有用,可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對他自然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盡心了。”

曼曼咬着牙,狠着心道:“只要奶奶肯賞他一碗囫圇飯……”

文氏輕搖頭:“你還真是……讓我說什麼好呢?蘇曼曼,我要是你,我就不做這樣的事。凡事你都只做開頭,不做結尾,實在是沒耐心啊。”

曼曼不吭聲。她承認自己沒這個耐性,可她也懂得,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總之她不能再這麼任憑文氏攥着命脈了。

文氏也不說話,只哄着峻哥兒把一碗黑湯汁都喝下去了,才把峻哥兒放到地上讓他自己玩,這纔對曼曼說道:“六爺和你不過鬧了一點小矛盾,說不得過幾天便又和好了……”

曼曼苦笑:“若是奶奶不放心,就給奴婢一個痛快吧,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奴婢絕不願意多熬。”

文氏笑了笑,眼睛瞅着峻哥兒,道:“你還真是狠心,不過,想來你也狠不下多久。”她似乎在等着什麼,曼曼死命的壓抑着要看峻哥兒的衝動,可還是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去看他,就見峻哥兒忽然臉色蒼白,小身子軟下來,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哭叫。轉瞬間就大吐特吐起來,兩眼一閉,雙腿抽搐,轉瞬間就無聲無息。

曼曼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冰水,渾身激顫,血液突突的在血管裡奔涌,逼得她不得不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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