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莪和白楊都已經睡下了,又被匆匆的叫起來,卻是在六奶奶門外。兩人在門口行了禮,才發現大爺陳雲端也在。
白楊沒什麼可意外的,只有白莪,眼神從曼曼臉上迅速一瞥,隨即又收回來,垂眸斂目,一副老實恭順的模樣,好像剛纔那一眼不是他看過去的。
陳雲端正襟危坐,對他二人道:“叫你倆過來,是跟你們說件事,爲了行路方便,以後我和六弟妹對外會以夫妻相稱……”
白楊點點頭,道:“是,小的會囑咐下去。”
白莪也只懵懂的點點頭,沉默不吭聲,心裡卻是滿腹狐疑。這麼做,真的是爲了六奶奶好麼?他很想看看現下六奶奶是什麼表情。一想到六爺如今還在獄裡,陳家人就使出種種手段對付六奶奶,和當年對付六爺有什麼兩樣?
白莪很寒心,同時也很替六爺生氣、委屈。
陳雲端交待了些什麼,他都沒往心裡去。“對外以夫妻相稱”,總得做做樣子,陳家出來的人知道底細,可難保底下人灌多了酒不對外人胡說,到時候大爺自是無所謂,但壞的是六奶奶的名聲。
假若六爺出來了,聽說了此節,心裡會不會想多?
行路時還好說,大爺騎馬,六奶奶坐車,彼此並不掛礙,但在客棧歇息時,這夫妻總得做做樣子,難不成大爺當真要和六奶奶同居一室?
是,他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爺不是那樣的人,六奶奶也不是,可是,兄奪弟妻的事不是沒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大爺和六奶奶在路上發生了點什麼,可叫六爺以後該如何自處呢?
白莪的心亂成了一團,等他意識到的時候,白楊已經抻着他的袖子道:“白莪兄弟,以後你我二人就一塊輪流守門了。”
“啊?”白莪一臉茫然。
陳雲端不由的失笑道:“你這神遊天外的,在發什麼呆?敢情剛纔我說了這麼多,你一句都沒聽進去?”
白莪便哦了一聲,道:“小的沒用,小的糊塗,小的……”
“行了行了……”陳雲端制止了他的自我反省,道:“有什麼事,叫白楊交待你吧,你先和白楊把我的行禮搬過來。”
這,這……從今晚大爺就要和六奶奶住在一處了?
白莪心頭如同被誰狠撓了一把,激靈靈打了個哆嗦,他擡眼看向陳雲端道:“是,大爺怎麼吩咐,小的就怎麼做。”眼角餘光掠過六奶奶,見她神色平靜從容,沒有一點兒的意外和尷尬,就彷彿談論着的不是和她有切身利益的事。
白莪不由的想,這六奶奶人聰明是聰明,可就是太柔弱了些,從前六爺把她寵的跟籠子裡的金絲雀似的,以至於她以爲誰都是好心,壓根就對人沒有一點提防,只怕她被人騙了都不知道,還要對大爺心存感激。
白莪心裡着急,只恨自己沒有立場反對。
因此磨磨蹭蹭的跟在白楊身後去了樓上,心不在焉的替陳雲端收拾着東西,趁着左右無人才問白楊:“剛纔你說輪流守門是什麼意思?”
白楊輕笑道:“你好歹也是跟着六爺好幾年,在外走南闖北的人,怎麼這麼呆呢?我和你自然是替大爺和六奶奶守門,將來也好給六奶奶做個見證。”
“哦。”白莪就越發裝的呆了,問道:“可是這樣真的好嗎?萬一大奶奶知曉了……”那可有的鬧了。
白楊眨眨眼,頗有些憐憫的看了一眼白莪,隨即笑道:“行啦,不該你操心的你就少管,凡事都有大爺呢,大爺怎麼吩咐咱們就怎麼做就是了,準沒錯。”
白莪不傻,白楊眼裡那一抹憐憫他瞧的真真的,就是因爲瞧的清楚,才越發覺得心驚肉跳。他下意識的摸了摸後脖梗子,忽然有了一種出自本能的寒意:白楊是大爺身邊的人,那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爺過河拆橋,肯定也是拆的自己。
本來老爺、太太就不待見六奶奶,會不會就此機會,毀了六奶奶的名節,好讓六爺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給六奶奶一封休書啊?
六奶奶當初嫁給張牛兒,那是外人,六爺尚可忍受,可如果六奶奶是在清醒的的意願下,主動的攀附上了大爺,白莪敢保證,除非六爺是聖人,否則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他不能把大爺怎麼樣,但一定會掐死六奶奶。
而自己這個知情的小卒子,說不定那會早被人滅口了,可憐六奶奶枉死不說,六爺甚至連個知道真相的機會都沒有。
白莪越想越覺得頭疼,他覺得自己一定得阻止這件事才成。想到這,他忽然扔下手裡的東西,噔噔噔就往外跑。白楊在他身後叫他:“喂,白莪,你往哪兒去?大爺的行禮還沒搬完呢。”
白莪一向都悶頭慣了,這會兒是打定主意不開口,白楊喚他不住也沒辦法,只得搖搖頭自己收拾。
白莪一直跑到樓下,見六奶奶的房門緊閉,門口不見一個人。他站在門口側耳聽了聽,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白莪立時沒了主張,一時不知道是敲門進去好,還是就這麼在門口守着。
他越等越心急,待會兒白楊就該下來了,自己還哪有說話的機會?
不管了。
白莪豁出去了,擡手敲門,大聲道:“六奶奶,小的有事要回。”
門裡傳來一個女聲兒:“什麼事?”說着話,就見司瓏開門出來。白莪頭沒敢擡,直到司瓏把門闔緊了,才道:“是關於六爺的,司瓏姐姐,六奶奶可在?”
司瓏道:“奶奶在呢,你稍待一會兒。司瓏在給奶奶泡熱水腳呢。”
“大爺呢?也不在?”白莪再問。
司瓏道:“大爺有事先出去了。”
白莪回身望了望,忽的一拉司瓏的手臂,強行把她拖到一邊,道:“司瓏姐姐,借一步說話。”
司瓏有些羞惱的甩他的手,道:“有話好好說,你鬼鬼崇崇的做什麼?”
可白莪蠻力極大,司瓏沒能將他甩開,被白莪帶到了一邊,鬆開她的胳膊,質問道:“我問你,六奶奶,六奶奶她真的要和大爺……共居一室?”
白莪是個老實人,也是個不擅長說虛僞客套話的人,但說到這件事,他還是先自心虛並紅了臉,最後還是頓了一下,換了一個在他來說已經是最婉轉的詞彙。
司瓏氣惱的道:“你不是都聽大爺說過了?只是對外做做樣子……”她就把今天李念擅闖客棧房間的事說了說,替曼曼辯解道:“奶奶原是說叫你在門外守着,是大爺說這樣未免太辛苦,所以纔出此下策……”
白莪氣憤的道:“本,本來就是下策,你爲什麼不勸勸奶奶?”
司瓏道:“我怎麼勸?主子們商量好了的事,我一個奴婢能說得上話?”
白莪蠻橫的道:“總之這樣不行!”
司瓏沉默下來,微皺了眉頭。她也覺得不妥,可大爺提出這個建議時,奶奶並沒有堅決反對,想來六奶奶心下是有決斷的。但不管怎麼說,女子的名節至關重要。
但現在就這樣,沒個男人出面,上京途中,奶奶一個弱女子帶着她和司玲兩個丫環,難保不會出事。從穩妥方面來考慮,寧可相信大爺。
司瓏不耐煩的道:“行也罷不行也罷,我是勸不了,你怎麼不去找大爺理論,反倒和我在這掰扯?”
白莪氣的一梗脖子,道:“我去就我去。”
陳雲端爲了避嫌,特意留出給曼曼洗漱的時間,在客棧外蹓達了小半個時辰纔回轉。還沒進門,就聽見白莪以頭觸地,磕的怦怦直響,哭的哽咽難言的道:“小的沒有哪一天晚上不夢見六爺,他一再囑咐要小的拼死也要護着奶奶,小的沒什麼本事,辜負了六爺的期望,小慚愧不已,想着不能完成六爺的囑託,恨不得一頭撞死……”
陳雲端聽了一刻鐘,白莪嘈嘈雜雜,說的都是從前舊事,陳雲正在外面如何不容易,如何惦記曼曼,如何用情之深……
曼曼似乎一直沒出聲兒,就越發顯得白莪的哭訴冗長而……煩人。
陳雲端便邁步進去,問道:“這是怎麼了?白莪,你從哪兒受了什麼委屈了?說來聽聽,我替你做主。”
曼曼起身相迎,淡淡的道:“委屈倒是沒受,就是想念六爺了,日裡夢裡,六爺在他耳邊諄諄囑咐要恪職盡責,他自覺辜負了六爺的囑託,在這負荊請罪呢。”
陳雲端豈會不明白白莪的意思?他時刻把陳雲正掛在嘴邊,自然是提醒自己要記清自己的身份,別對蘇曼曼起什麼齷齪的心思。
陳雲端當下笑道:“不枉小六兒對你和白朮的迴護,你的確算得上忠僕。”
白莪憨憨笑道:“忠字小的當不起,只是小的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說時便朝着陳雲端跪爬幾步,仰頭道:“大爺,您和六爺打小就感情深厚,六爺挨老爺打罵懲罰的時候,都是您在一旁給六爺說情,如今六爺飽受無妄之災,不知道有多渴望着見到家人,小的知道越了規矩,小的也不會說話,可是小的能夠感受得到六爺這會的痛楚,小的懇請大爺念着兄弟情份,務必儘快儘快把六爺救出來……”